腊月十几,年味就开始在空气里隐隐约约地飘了。这天晌午,隔壁李婶隔着矮墙头喊:“秀兰姐!在家不?”
赵秀兰正在院里晒被子,闻声应道:“在呢!李婶,啥事?”
李婶手里拎着个空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家那口子从肉联厂弄回来半扇猪肋排,还有些五花肉,想着趁天好腌上。可巧我家大小子昨儿个扭了脚,帮不上忙,他爹又在厂里倒班……就我一个人,实在忙活不过来。想问问,柒柒有空不?能搭把手不?不白帮,回头腌好了,我给你家端一大碗来!”
赵秀兰听了,爽快答应:“嗨,这有啥,远亲不如近邻。柒柒!”她朝屋里喊,“去给李婶帮个忙。”
柒柒在屋里应了,擦了手出来。柳玉芬正在厨房和面,听见了,探出身:“我也去吧,多个人快些。”
李婶一看,更高兴了:“那敢情好!玉芬也来,更热闹了!”
到了李婶家院子,肉已经洗净,大块地堆在两个大瓦盆里,红白相间,冒着丝丝寒气。粗盐、花椒、八角、桂皮等香料也摆在一旁的小桌上,空气里已经弥漫开一股生肉特有的、混合着香料准备的浓郁气味。
李婶麻利地系上围裙,给柒柒和柳玉芬也找了旧围裙套上。“咱们先用盐和香料把肉搓一遍,里外都得搓到,搓透了,入味,也不容易坏。”
三个人围着小桌开始忙活。柒柒上手快,抓一把混合好的盐和碾碎的花椒八角,均匀地抹在肉块上,手指用力揉搓,让每一丝纹理都吃进味道。柳玉芬起初有些笨拙,不是盐抹不匀,就是用力过猛搓破了肉皮。李婶在一旁看着,也不恼,笑着说:“玉芬,劲儿小点,顺着纹理搓,对,就这样……”
柳玉芬学得认真,渐渐找到了手感。粗糙的盐粒和香料摩擦着指尖,冰冷油腻,但看着一块块原本血红的肉在自己手里渐渐变得腌渍入味,呈现出一种深润的光泽,她心里竟生出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搓肉的沙沙声,和偶尔李婶低声讲解“这块肥膘厚,得多搓点盐”、“肋条骨缝里也别落下”的声音。阳光斜斜照过来,落在盆里油亮的肉块上,泛起暖光。
“这腌肉啊,最讲究天气,”李婶一边搓一边拉家常,“得干冷干冷的北风天才好,湿气重了容易坏。像今天这样,太阳好,风又干,正是时候。”
“李婶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柒柒问。
“我娘家妈教的。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就指着过年这点腌肉解馋,所以格外上心。”李婶笑容里带着回忆,“后来嫁过来,婆婆也教了我一些她们老家的法子,慢慢就混着来了。你家秀兰姐腌菜是一绝,我腌肉还行,回头咱俩家正好换着吃。”
柳玉芬默默听着,手里的动作没停。她想起自己刚嫁到顾家时,赵秀兰也试图教过她腌菜、做酱,可她那时心思不在这上头,总觉得是苦活累活,学得敷衍。现在听着这些寻常的、带着烟火气的家常话,手里做着这琐碎却实在的活计,心里那份长久以来的浮躁和计较,好像也被这粗盐一点点搓掉了,只剩下一片沉静的踏实。
肉搓好了,一块块码进一口半人高的大缸里,每码一层,再撒一层薄盐。最后用洗净的大石头压上,盖上木盖,放在阴凉通风的墙角。忙完这些,三人都是一头汗,手上沾满了油盐香料,味道冲鼻子,心里却都畅快。
李婶打水让她们洗手,又非要留她们吃晌午饭。柒柒和柳玉芬推辞不过,帮着下了点面条。饭桌上,李婶果然端出了一小碗上次腌的、已经可以吃的腊肉,蒸得透亮,切成薄片,肥的地方晶莹,瘦的地方深红,咸香扑鼻。
“尝尝,这就是用这法子腌的,蒸着吃最香。”李婶热情地给她们夹。
柒柒尝了一口,咸鲜适中,肉质紧实,越嚼越香。柳玉芬也小心地吃了一片,那熟悉又陌生的、扎实的咸香味在嘴里化开,让她恍惚觉得,这或许才是过日子该有的、踏实的味道。
临走,李婶无论如何塞给她们一块足有三四斤重的、刚搓好还没下缸的五花肉:“拿回去,照着咱今天弄的法子,自己腌一缸!过年吃着多美!”
柒柒和柳玉芬推辞不掉,只好千恩万谢地拎着肉回来。赵秀兰见了,笑道:“李婶就是实在人。这下好了,咱们今年也能多腌点肉。”
下午,柳玉芬就有些坐不住。她照着记忆里李婶的步骤,把自家那口闲置的小缸刷洗干净,又去供销社买了些粗盐和香料。等柒柒和赵秀兰反应过来,她已经像模像样地开始处理那块肉了。
“玉芬这么着急?”赵秀兰有些意外。
柳玉芬头也不抬,手下用力搓着肉:“早点腌上,早点能吃。”声音里带着一股罕见的、笃定的劲儿。
柒柒看着她微微弓着背、神情专注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个曾经把精明和算计都写在脸上的女人,此刻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更接近土地和灶台的、朴素的认真。或许,人找到一件愿意沉下心去做的小事,心就安了。
几天后,柳玉芬腌的那小缸肉也封好了口,放在自家屋檐下通风处。她每天总要去看一眼,像守着一份小小的、沉甸甸的盼头。有时会对赵秀兰或柒柒念叨一句:“等过年,咱们也蒸上一大盘。”眼里闪着光。
那光,不再是以前那种算计得失的精光,而是一种单纯的、对即将到来的丰足生活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