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仿佛拖拽着无形的枷锁。
他从东方的天际线走来,没有驾云,没有施展神通,就那样一步一步,踏着山石,踩着尘土,回到了花果山的地界。
他的归来,无声无息,却瞬间惊动了整个万妖圣地。
无数道身影,从洞府中、从操练场上、从田垄间冲天而起,密密麻麻地悬停在半空之中,汇聚成一片沉默的妖云。
他们都看着那个独自归来的、孤独的王。
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没有了谈笑间搅动三界的戏谑。
此刻的孙悟空,身上只剩下一种化不开的沉重与悲凉。
那身流光溢彩的金色战甲,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大王……”
不知是谁,在妖群中低低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陈凡缓缓抬头,那双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火眼金睛扫过一张张关切、担忧、疑惑的面孔。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俺的兄弟……”
他顿住了,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剩下的话挤出喉咙。
“俺的兄弟,六耳……他……为了守护长安,为了保全花果山的名声……与那灾祸,同归于尽了。”
轰!
一语激起千层浪!
整个花果山,刹那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冲天的哗然与不敢置信!
“什么?!”
“六耳大圣……牺牲了?”
“怎么会这样!是何方妖魔!竟敢……”
虽然绝大多数妖众,都是第一次听到“六耳”这个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他们的王,失去了他的兄弟!
一位与他们的大王血脉相连的英雄,为了一个他们从未踏足过的凡人城池,为了一个他们刚刚归附的圣地之名,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所有妖众的心中迅速发酵。有惋惜,有敬佩,更多的,是一种被保护、被守护的触动,以及随之而来的、同仇敌忾的滔天怒火!
就在此时,几道流光从水帘洞的方向疾射而来,落在了陈凡的面前。
正是杨戬、哪吒与镇元子。
杨戬看着陈凡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他那双空洞而悲伤的眼睛,那颗被冰封了千年的心,猛地一颤。
他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那个在灌江口,为了保护自己而惨死在天兵刀下的亲生大哥,杨蛟。
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去却无能为力的悔恨,在这一刻,跨越了万古的时空,与眼前的“大哥”产生了最深刻的共鸣!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陈凡的肩膀上。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两个字。
“大哥。”
杨戬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蕴含着万钧之力。
“节哀。”
他顿了顿,眉心那紧闭的第三只天眼,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丝丝毁灭性的气息泄露而出。
“此仇,必报!”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不管那灾祸是什么,不管幕后黑手是谁,他只知道,有人害死了他大哥的兄弟,那就是他的死敌!
这笔账,他杨戬记下了!记在了弥勒佛和整个西天佛门的头上!
“前辈!”
哪吒早已是怒发冲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煞气,他手中的火尖枪嗡嗡作响,仿佛迫不及及待要饮尽仇敌之血。
“这帮秃驴欺人太甚!真当三界无人了吗?!”
“前辈!只要您一句话,哪吒这就踏上灵山,管他什么未来佛过去佛,先捅他三百个透明窟窿,为六耳前辈讨个公道!”
少年的声音清亮而刚烈,充满了不顾一切的赤诚与义愤填膺!在他看来,为尊敬的前辈复仇,是天经地义之事,无需任何权衡!
相较于两人的激愤,一旁的镇元子则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陈凡,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群情激奋的妖众,心中了然。
这一场悲剧,虽是惨烈,却也让这个刚刚建立不久、成分复杂的万妖圣地,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魂”。
一个有情有义、会为同伴流血牺牲的魂!
“唉……”镇元子拂尘一甩,沉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为英雄者,当有其名。贫道当在花果山之巅,设一座七七四十九日的安魂道场,引九天清气,聚大地之灵,为这位义勇神猴,安其英魂,慰其忠义!”
他没有提报仇,但他用行动,表达了对这位牺牲者的最高敬意。
这也是在告诉所有人,花果山,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为它付出的人!
杨戬的承诺,哪吒的怒火,镇元子的法事……
这一切,都像是一剂又一剂的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妖众的心里。
他们看着那三位三界闻名的大能,都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的王身边。
他们看着自己的王,虽然悲痛欲绝,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与支持。
一股前所未有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原来,加入花果山,不仅仅是找一个靠山,不仅仅是为了那些灵谷和功法。
这里,是一个家。
一个会为了同伴的牺牲而举世哀悼的家!一个能让三界第一战神、上古地仙之祖都为其出头的家!
“为六耳大圣报仇!”
“报仇!报仇!”
“踏平灵山!血债血偿!”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四面八方响起,汇聚成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恐怖意志!
陈凡站在风暴的中心,感受着这股由他亲手点燃的、真实不虚的凝聚力,心中却是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讽刺。
真是可笑。
他用一个虚构出来的“兄弟”,一场自导自演的“牺牲”,换来的,却是这些桀骜不驯的妖魔们最真实、最纯粹的忠诚与同仇敌忾之心。
虚假,有时候比真实更有力量。
他缓缓抬起手,压下了周围的声浪,脸上挤出一丝疲惫而悲伤的笑容。
“多谢……多谢诸位兄弟的好意。”
“这笔账,俺老孙……会亲自去算。”
“只是现在……”他身形晃了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俺有些累了,想……自己静一静。”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向水帘洞。
那背影,依旧孤独,却不再单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后,站着整个万妖圣地。
看着陈凡消失在水帘洞的入口,杨戬转过身,冷峻的目光扫过全场。
“传大老爷令!”他的声音,第一次在花果山,用上了“大老爷”这个称呼,“全山缟素,禁绝欢庆!自今日起,万妖圣地,进入战备!”
“遵命!”
所有妖众齐声怒吼,声震九霄!
而此刻,水帘洞的最深处。
轰隆一声巨响,厚重的石门死死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黑暗与死寂,瞬间笼罩了一切。
前一秒还悲痛欲绝、摇摇欲坠的陈凡,在石门闭合的刹那,猛地站直了身体。
他脸上的所有悲伤、疲惫、脆弱,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与凝重。
他心念一动,那闪烁着猩红色警告的系统界面,浮现在他眼前。
陈凡看着那些刺目的文字,沉默了片刻。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低声开口。
“系统,立刻给我一个解释。”
“那个所谓的‘不可名状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