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特务科停尸房，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与死亡混合的冰冷气息。
陈法医佝偻着背，笔尖在尸检报告上划过，留下最后一排字迹：心脏贯穿伤，一击毙命，无挣扎痕迹。
他习惯性地在报告页脚画了个小小的十字，算是对死者的告慰。
当他抬起头时，林默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仿佛从阴影中凝结而成。
他手里拎着一瓶开了封的烧酒，还有一个小巧的青瓷杯，与此地的肃杀格格不入。
“老周生前爱这一口。”林默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安宁，“我来送他最后一程。”
陈法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停尸床上那具冰冷的尸体，眼中没有波澜，只是沉默地侧身让开位置。
这里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告别。
林默走到停尸床边，将酒斟满青瓷杯，浓郁的酒香瞬间驱散了些许药水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老周那张已经失去所有表情的脸。
然后，他俯下身，用右手食指的指尖在杯中轻轻蘸了一下，随即在老周冰冷的额前虚点了一下，像是一种古老而庄重的仪式。
就在指尖触碰的前一瞬，林默眼中那不为人知的世界骤然开启。
真实之眼下，老周的尸体上方，一连串混乱的记忆碎片如闪电般划过：一头半开的铜狮子，右眼似乎有些松动……一条阴暗潮湿的密道入口……雨夜里，一把刺眼的红伞下，一双穿着考究皮鞋的脚……
画面闪烁得太快，信息量巨大，如同一根钢针刺入脑海。
剧烈的头痛瞬间袭来，一股温热的液体无声地从他鼻腔滑落。
林默闷哼一声，动作却快如电光石火。
他顺势侧过身，用手背掩住口鼻，仿佛在强忍悲痛，另一只手则自然地垂下，将指尖那一缕刚刚沾染上的鼻血，不着痕迹地抹进了墙壁的缝隙里。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与他敬酒的姿态完美融合，快到连一旁的陈法医都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上午十点，特务科二楼会议室，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行动组组长沈墨站在投影幕布前，上面是外滩十七号那栋被炸成废墟的洋楼照片。
他精悍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寒意：“火种的残部三番五次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内部，有鬼。”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不敢与他对视。
沈墨的目光最后如铁钉般，死死钉在了林默的身上。
“林默，”他拖长了音调，“你处决老周的时候，他有没有求饶？”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刀子，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集中到了林默身上。
林默缓缓垂下眼睑，仿佛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我说‘组织不会原谅叛徒’，然后，他笑了。”
“笑？”沈墨的眉毛挑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感兴趣。
林默慢慢抬起头，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血丝，那份悲恸与决绝交织的情绪，真实得令人心悸：“对，笑了。像是一种解脱。”
沈墨盯着他看了足足三秒，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个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个亲手处决了引路人的卧底，表现出这样的痛苦和决绝，才最符合逻辑。
然而，就在他准备宣布下一个议题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副科长吴世卿却突然开了口，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林默，从今天起，你调入行动组，协助沈组长，专门负责追查代号‘麻雀’的共党特工。”
沈墨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了。
他精心设计这场复盘会，本意是想借敲打林默来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没想到，吴世卿却轻描淡写地摘走了果实，直接将林默这把最锋利的刀，插进了自己最核心的领域。
这场发生在会议室里的权力试探，他竟输了第一阵。
中午十二点半，法租界一家洋行后巷。
林默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
没过多久，金世荣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巷口。
他似乎只是路过，但眼神却直直地看向林默。
“金哥。”林默迎上去，将烟盒递了过去，“那天在会上，多谢你替我说话。”
金世荣没有接烟，反而冷笑一声：“我不替任何人说话，我只看人怎么做事。你杀老周那一枪，不像在处决叛徒，更像在完成一个仪式。”
林默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夹杂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不狠一点，他们不会信。”
“是吗？”金世荣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他，“可我反复看过报告，你那一枪，枪口压得太高了——正中心脏偏上两公分。你是怕他不死透，还是怕别的？”
林默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枪口抬高，是为了避开老周藏在胸口夹层里的情报，那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遗物。
这个细节，竟然被金世荣注意到了。
他摇了摇头，掸了掸烟灰：“我只是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片刻之后，金世荣忽然向前一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如果你真的像你表现得那么干净，那张被火烧了一半的纸，就不该留下。”
林默心头剧震，面上却挤出一个疑惑的笑容：“什么纸？你是说我从老周安全屋里带出来的那堆废纸？慌乱中掉了一张，你也捡到了？”
金世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伸手将林默递来的那整包烟都塞回他手中，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试探结束了，但笼罩在林默身上的疑云，却变得更加浓重。
下午三点，特务科三楼机要室。
程兰戴着耳机，独自坐在监听设备前。
她将林默与金世荣在后巷的对话录音，反复播放。
当听到林默那句“慌乱中掉落的，你也捡到了？”时，她按下了暂停键。
她敏锐地发现，林默说这句话时，尾音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上扬。
这不像是一个被质问者的反问，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引导，仿佛在故意将“烧焦的纸”这个概念抛出来。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她迅速起身，从档案柜中调出老周的个人卷宗，一页一页地翻看。
很快，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份财务记录上：一笔不起眼的“洋行档案科管道维修费”，支付时间，恰好是林默入职特务科的前一周。
程兰的指尖冰凉。
她想起林默刚入职时，曾在闲聊中“无意”提及，说档案科太过潮湿，很多旧资料都发霉了。
当时只当是句抱怨，现在想来，这究竟是为他日后寻找情报埋下的伏笔，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等着某个好奇的人跳进去？
她心跳得厉害，迅速将那盘录音带复制了一份，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自己的裙衬夹层里。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深夜，特务科天台，寒风凛冽。
林默独自站在天台边缘，俯瞰着这座沉睡在黑暗中的城市。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浮现：
【功勋值+300，累计功勋值满足升级条件。】
【真实之眼已提升至中级巅峰。】
【解锁新功能：死亡记忆碎片（被动触发，可回溯目标死亡前最后三秒记忆，冷却时间24小时）。
使用代价：剧烈头痛、间歇性鼻血。】
他缓缓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再次调用了那份来自老周的死亡馈赠。
这一次，画面比清晨时清晰了许多。
铜狮子的右眼，松动的缝隙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阴暗的密道口，墙壁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
雨夜的红伞……
忽然，就在记忆碎片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刹那，画面边缘闪过一道模糊的人影：穿着一身中式长衫，戴着一顶旧礼帽，最关键的是，他的手里提着一个深棕色的皮质药箱。
是医生？
林默猛地睁开双眼，一道精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迅速返回办公室，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老周被捕当天的所有相关记录。
在一份区域巡逻签到表上，他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陈法医。
签到记录显示，陈法医在老周被捕的那个区域出现的时间，比他接到通知去停尸房进行尸检的时间，足足早了两个小时！
他根本不是事后去验尸的。
他是提前去现场，“确认”老周已经按照计划叛变了。
林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将那份记录重新塞回抽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来，清晨在停尸房里那个沉默、专业、似乎置身事外的陈法医，才是整场戏中，第一个坐在观众席上，静静看着他表演的人。
风声更厉，仿佛要将整座城市吞噬。
这场游戏的棋盘，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而真正的猎手，也远不止沈墨和吴世卿。
他调入行动组，看似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实则也是一张护身符，让他有了更多主动出击的机会。
但林默知道，随着他一步步深入棋局，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也只会越来越严苛。
敌人的盘问远未结束，而最危险的那些，往往会披着关切的外衣，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