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特务科心理评估室的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烟草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黄理事坐在宽大的红木桌后，保养得宜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敲着一份文件，那支价值不菲的石楠根烟斗在他指间，像一柄小巧的权杖。
他对面的林默，身形挺拔，面容却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憔悴。
黄理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平缓，像是陈年旧档上积落的灰尘：“林先生，杀一个人，和查一个人，感觉一样吗？”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包裹着哲学外衣的心理探针。
林默垂下眼睑，避开了对方审视的目光，仿佛在回忆某种不堪的体验。
他的真实之眼系统界面上，代表自己情绪的绿色指示条正在剧烈波动，系统警告在眼角闪烁：【心率上升，皮质醇分泌异常，建议情绪压制】。
他深吸一口气，在脑中下达了指令。
“不一样。”林默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波动被强行抚平，“查人，是在黑暗里寻找一丝光，过程再痛苦，也还存着希望。杀人……是亲手掐灭那束光，只剩下终结。”
黄理事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准备捕食的猫科动物，锐利的视线几乎要刺穿林默的瞳孔，试图捕捉最细微的颤动。
然而，在他的真实之眼中，林默头顶清晰地浮现出一行冰冷的绿色字符：【情绪稳定】。
完美的情绪控制。
黄理事心中暗自点头，这正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他拿起钢笔，在评估报告的结论栏上写下一行字：“情感隔离倾向明显，符合‘创伤性忠诚转化’的典型特征。建议通过观察期。”他相信，一个因战友牺牲而遭受巨大创伤、并将所有情感转化为对组织忠诚的特工，才是最可靠、最锋利的刀。
“你通过了。”黄理事合上文件夹，发出一声轻响，像是一道关卡的闭合声。
林默站起身，微微颔首，动作一丝不苟。
在转身离开的瞬间，他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黄理事抬手整理袖口时，露出了半截老旧的链式怀表。
银质的表盖内侧，一排细小的花体刻字在灯光下一闪而过：“圣玛利亚堂，1927”。
这行字，与陈法医胸前那枚银质十字架背后的铭文，一模一样。
上午十一点，特务科洋行档案科。
这里是信息的坟墓，也是信息的宝藏。
林默以“复核整理旧档，排查火灾隐患”为由，轻易地调取了老周过去三年经手的所有财务流水。
厚重的账本散发着纸张和霉味混合的气息，程兰就坐在不远处的办公桌后，看似在整理卡片，实则用眼角的余光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林默对此心知肚明。
他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
他的真实之眼早已高速运转，将视野内的一切数据化。
突然，在一份日期为半年前的“清洁用品”采购单上，一排鲜红的提示框跳了出来：【检测到‘视杯’二代密语编码，正在破译……】
三秒钟的等待，漫长如一个世纪。
【破译完成：麻雀每月十五取信，地点：北站钟楼东侧，自下而上第三块砖缝】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漠然表情。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张采购单的编号抄录在自己的便签上，然后合上账本，走向归还登记簿。
在填写归还记录时，他手腕轻微一抖，故意将其中一本账册的页码写错了一位数。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发现”。
他知道，以程兰的严谨，她每天下班前必定会复核当天的所有归档记录。
这个错误，就是他留给她的第一个信号。
下午两点，法租界的一家咖啡馆包厢内，浓郁的咖啡香气也无法驱散空气中的凝重。
金世荣将那份林默的心理评估报告复印件推到郑队长面前，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讥讽。
“黄理事说他情感隔离？”郑队长皱起了眉头，粗壮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可我的人亲眼看到，他在老周的尸体前，倒了一整瓶酒。那样子，可不像是没有感情。”
“隔离的是内心真正的情感，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仪式。”金世荣端起咖啡，慢悠悠地吹了吹热气，“他是在演戏，演给所有人看，包括我们，也包括那个可能存在的、我们还不知道的‘上线’。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因为老周的死，变成了一台只会复仇的机器。”
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我查了档案科近半年的维修记录。老周报销过一大笔‘防潮剂’的费用，理由是去南郊的七号仓库做档案防潮处理。那笔钱，足够把三个七号仓库从里到外喷个遍。”
郑队长
“重点是，”金世荣一字一顿地说，“我去核实了七号仓库的门禁记录。那天，老周根本没去过。”
郑队长猛然瞪大了眼睛，一个可怕的推论在他脑中成型：“所以……他伪造报销单，是为了套取一笔秘密经费？那张被烧毁的纸条，根本不是意外掉落，而是他故意让程兰捡到的？”
“没错，”金世荣的笑容愈发冷酷，“老周在用自己的死，给他的继任者铺路。而林默，正完美地走在这条路上。”
傍晚六点，机要室。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程兰戴上耳机，将那盘私下复制的、记录着林默与金世荣在审讯室对话的录音带，放进了机器。
她反复听着林默描述纸条掉落的那一段。
当林默说到“慌乱中从口袋里掉落”时，她的指尖在暂停键上猛地一顿。
她将音量调到最大，再次播放。
这一次，她捕捉到了！
在林默的话音背景里，有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纸张摩擦声，那声音短促而清脆，绝不是布料口袋里发出的闷响，更像是……一张提前准备好的纸，在手中被刻意捻动了一下。
这个发现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档案归还处，翻开今天的登记簿。
那个被林默“写错”的页码，像一个鲜红的烙印，灼痛了她的眼睛。
一个谎言，一个错误。
两个看似无关的细节，此刻却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索，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可能：林默知道有人在监视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传递信息。
程兰的心跳得飞快。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从抽屉最深处取出一卷全新的、未做任何标记的录音带，熟练地装入另一台录音机。
她没有按下播放键，而是按下了红色的录制键。
对着空无一人的麦克风，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林默，如果你真的在看，在听……我开始信了。但我信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布下的这个局。”
深夜，特务科地下档案库。
冰冷潮湿的空气中，只有林默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过道里回响。
他以巡检线路为名，独自潜入了这片禁区。
他没有去翻阅那些机密的人事档案，而是径直走向了标有“财务股-日常开支”的区域。
真实之眼的功能已经开启，视野中的每一个卷宗标签都泛着淡淡的蓝光。
他需要找到老周伪造那笔“防潮剂”费用的原始凭证，那上面一定还有更多的线索。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一个标签时，真实之眼的界面上猛地弹出一个血红色的警告框。
【警告：高危监听——来源：正上方，天花板通风口】
林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他继续从容地抽出一个档案盒，打开，假装翻阅。
真实之眼中，通风口的铁栅栏被高亮标注，一个名字浮现在旁边：【阿四·监听中】。
是金世荣最信任的跟班。
林默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一丝疲惫。
他打了个哈欠，在转身放回档案盒时，“不经意”地用手肘撞倒了旁边堆放得摇摇欲坠的一摞旧文件。
“哗啦——”
纸张如雪片般散落一地，发出的巨大噪音完美地掩盖了他极速后撤半步、用脚尖将一张小纸条踢入档案柜底座缝隙的轻微声响。
他一边低声咒骂着自己的笨手笨脚，一边蹲下身收拾。
等他慢吞吞地整理好文件，佯装疲惫地离开档案库后，他没有直接返回宿舍，而是绕道进入了一条黑暗的后巷。
他熟练地找到了那家德国西药行的后门，将口袋里那张早已抄录好的、写着“北站钟楼”情报的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门边的废纸箱里。
那里，曾是“火种”小组一个早已废弃的紧急联络点。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来收取，但这已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情报传递成功，功勋值+200。】
【真实之眼系统功能恢复至90%。】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
一股暖流涌过全身，但紧接着，更剧烈的眩晕袭来。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中涌出。
他用手背抹去鼻血，抬头望向夜空。
连续高强度使用真实之眼的代价正在加剧。
但他知道，今夜真正点燃的火种，并非他投出的这枚石子，而是程兰在机要室里按下的那个红色录音键。
那盘空白的录音带，才是通往未来的、真正的引信。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
特务科的空气中，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