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雪没有停歇的迹象。
金小小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整条腿仿佛被冻进了铁块里,哪怕挪动一寸,都如同承受撕筋裂骨之痛。
她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叶被刮擦的钝痛,但她始终没有闭眼。
掌心那道裂开的伤口仍在渗血,血珠落在雪上,没有立刻凝结,而是沿着某种看不见的纹路缓缓蠕动,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玉佩紧贴着胸口,菜籽紧挨着它,两者交叠处的皮肤滚烫,好似有火种埋在皮下。
那热度并非持续不断,而是一阵一阵地跳动,像心跳,又像某种倒计时。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就在意识将沉未沉的边缘,她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动静——不是风声,也不是雪落声,而是人声。
一声压抑的呻吟,从柴房方向传来。
她猛地一震,并非因为听见了声音,而是因为玉佩和菜籽在同一瞬间剧烈发烫,烫得她胸口一缩,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攥住。
她咬牙,用还能动的手肘撑地,一点一点往前挪。
雪地留下断续的血痕,宛如一条歪斜的引路符。
每动一下,膝盖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她没有停下。
那声音虽轻,却带着濒死的挣扎,像极了那晚村庄里被邪修操控的村民,喉咙里挤出的最后一声呜咽。
她爬到柴房门口,手撑在门框上,指尖触碰到的是结了冰的木纹。
她用力一推,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
屋内昏暗,只有雪光从破窗透进来,照出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影。
那人胸口插着一柄漆黑短刃,刃身泛着诡异的紫光,像是活物般缓缓蠕动,凑近时能闻到铁锈混着腐草的腥气。
血从伤口边缘渗出,却不是红色,而是泛着墨绿的泡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那人还活着。
他的脸扭曲着,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的手死死抓着地面,指甲已经翻裂,指缝里全是血泥。
金小小刚要上前,眼角余光扫过柴堆后隐约发亮的符纸边缘,随后瞥见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赵弟子。他背对着她,手里捏着一块玉牌,正低头查看。
听见动静,他缓缓转身,脸上没有意外,只有冷笑。“你居然还能动?”他声音不高,却像刀子一样刮过耳膜:“三日雪跪,换别人早冻成冰渣了。”
金小小没有回应。
她盯着他腰间的储物袋——那里,正露出一角灰蒙蒙的灵石。
赵弟子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笑得更浓了:“想拿回去?容易。”
他抬手指了指地上的修士:“杀了他,或者,让他死在你面前,我让你进演武场旁听三天。不止,我还能帮你查‘落霞三年’的事。”
金小小的手指蜷了蜷。她当然想进去,想得发疯。
可她更清楚,这人从不会白给好处。
他要的不是她动手,而是要她低头,要她亲手毁掉自己刚立下的心。
赵弟子往前走了一步,靴子踩在血泊边缘,发出轻微的“啪”声。
“你救不了他。魔刃入心,半个时辰内必死。你救他,只会把自己搭进去。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别人?”
金小小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道伤还在,血痂边缘裂开,渗出的血在雪光下泛着微红。
掌心的血混着雪水发烫,像那晚画阵时的温度——原来从那时起,她就没学会过“放弃”。
她缓缓抬头,目光越过赵弟子,落在修士脸上。
她不能让这双眼睛闭上——就像当年没人想让她闭上一样。
赵弟子见她不语,冷笑一声:“你还在想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连灵根都压不出光的废物,也配谈救?”
他抬手,指尖凝聚一道灵光,直指修士咽喉。
“我数到十。你不出手,我杀他。你若动手,我当没看见。选吧。”他声音落下,屋内死寂。
风从屋顶破洞灌进来,吹得残破的符纸哗啦作响。
柴堆角落,那几张散落的符纸边缘纹路微闪,与她梦中所见的“基础十三式”隐隐重合。
赵弟子开始数。“一。”
金小小没动。
“二。”
她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掐进掌心,血从旧伤里又涌了出来。
“三。”
她想起那晚在村庄,萤火漫天,她用血画阵救下百人。
那时她以为自己会死,可她还是画了,不是为了谁感激,而是因为她不能看着他们死。
“四。”赵弟子的手抬得更高,灵光在他指尖跳跃,像毒蛇吐信。
“五。”她忽然想起父亲,那个背影决绝的男人,真的只在落霞派待了三年?
他是不是也站在这里,被人逼着做过选择?是不是也有人对他说过——“你救不了任何人”?
“六。”
她的膝盖还在雪地里,可她的心已经站了起来。
“七。”赵弟子嘴角勾起,像是笃定她不会动。
“八。”她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抢灵石,也不是去挡灵光,而是将玉佩和菜籽紧紧按在心口。
胸口的烫意突然跳成密集的鼓点,数到九的尾音刚落,那火种终于烧穿了最后一层冰壳。
“九。”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你错了。”
赵弟子一愣。“我不是要救他。”
他冷笑:“那你——”
“我是要让他活着,看到你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抬脚,一脚踹向柴堆。
干柴哗啦倒下,压住角落那几张残符。
符纸被压碎的刹那,一丝极淡的空间波动荡开,玉佩和菜籽同时一震,接触处浮现出半圈锁链纹,像某种封印被轻轻叩响。
赵弟子瞥见符纸碎光中闪过的锁链纹,脸色猛地沉下去,捏着玉牌的手指突然收紧,指节泛白——他认出的不仅是锁链纹,还有这纹路上跳动的、属于“金”家的血光,他猛地转身去看。
就在这刹那,金小小扑向修士,一把抓住他胸前的魔刃。
刃身滚烫,灼得她掌心滋滋作响,可她没松手。她用力一拔——“噗!”黑刃离体,墨绿血喷涌而出。
修士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剧烈抽搐,眼看就要断气。
赵弟子怒吼:“你找死!”
金小小没有退缩,她迅速将魔刃往地上一插,整个人扑在修士身上,用后背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灵光击中她肩胛,肩胛骨传来“咔嚓”脆响,像是冻裂的冰面,整个人被砸得扑倒在地,口鼻溢血。
她把脸埋在雪地里,尝到血混着雪的腥甜,却死死盯着赵弟子的靴子——只要再撑片刻,掌心的血纹就会爬完最后一寸。
可她没松手。
她的手死死按在修士胸口,血从她掌心流下,混着他的墨绿血,滴在雪地上。
那一瞬,雪地裂开一道细缝,裂缝中浮现出极淡的“金”字血纹,血纹边缘的弧度正和断剑裂纹重合,像两截拼合的钥匙,在雪下轻轻“咔”地一声,旋即被新雪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