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刺耳的碎裂声,如同一个休止符,强行中止了这场失控的争吵。飞溅的玻璃碎片和水渍,狼藉地铺陈在光洁的地板上,也清晰地映照出两人此刻内心的破碎与狼狈。
陆砚深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沈星澜瞬间煞白的脸和蓄满泪水却倔强不肯落下的眼眶,那股毁天灭地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迅速熄灭,只余下无尽的懊悔和冰凉的空洞。他……他竟然对她摔了东西。
沈星澜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看着地上那些碎片,又缓缓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眼底的赤红尚未完全褪去,但那里面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与无措。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受伤、失望、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然后,她转身,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楼梯,回到了卧室,并将门轻轻关上。
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崩溃的哭泣,只是这无声的离去,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陆砚深感到窒息。
他没有追上去。
餐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对着满地的狼藉。管家和佣人小心翼翼地进来,想要收拾,却被他一个抬手制止了。他需要看着这一切,需要这刺目的景象提醒自己,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插入发间,用力地揪扯着。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沈星澜最后那些话——“控制狂”、“独裁者”、“疑神疑鬼”……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凌迟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尊严。
可他无法反驳。
因为恐惧失去,所以过度保护。因为害怕重蹈覆辙,所以试图掌控一切。他以为自己是在筑起坚固的堡垒守护她,却忘了问她,是否需要,是否愿意被这样密不透风地“守护”。他口口声声说爱她,信任她,却在最关键的问题上,用最粗暴的方式,否定了她的判断力和选择权。
他爱她,爱得深切,却也爱得笨拙,甚至……爱得自私。
这一夜,别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两人一个在卧室,一个在书房,隔着一堵墙,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没有交流,没有触碰,只有各自沉重的心事在寂静中无声地发酵。
接下来的几天,冷战在持续。
他们依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时刻。陆砚深早早出门,很晚才回来;沈星澜则将自己彻底埋进了博物馆的工作里,甚至开始着手整理去瑞士可能需要用到的资料,用一种沉默的行动,表达着她的坚持。
餐桌上,即使偶尔碰面,也只是机械地进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曾经那些温暖的互动、默契的眼神交流,都消失不见了。
陆砚深看着沈星澜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眼下无法掩饰的疲惫,心脏一阵阵抽痛。他知道,这场冷战,消耗的是两个人的心力。
他试图打破僵局。让厨房准备她喜欢的菜肴,在她深夜归来时让管家送上温热的安神茶,甚至让花店每日送来她最喜欢的白色郁金香。但他自己,却不敢轻易靠近,不敢再轻易说出那些可能再次引发冲突的“关心”和“安排”。
他需要时间,重新审视自己,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那份沈星澜遗落在茶几上的、关于瑞士之行的初步计划草稿。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对那位老人的背景分析、可能的谈话要点、以及……她自行联系的一家国际安保公司提供的、针对此次行程的详细风险评估与预案。
那份预案做得极其专业和周全,甚至考虑到了几种他都没有想到的突发情况应对措施。
陆砚深看着那份草稿,沉默了许久。
他一直以为她是一只需要被他牢牢护在羽翼下的鸟儿,却忘了,她本身就是一只经历过风雨、拥有独自翱翔能力的鹰。她不是冲动行事,她有自己的判断和准备。他的担忧固然出于爱,但他的不信任和强行干预,却是在折损她的翅膀。
而他所谓的“保护”,本质上,是不是也掺杂着因为苏晚晴事件而产生的、对自己掌控力失效的恐惧和弥补?他害怕再次出现纰漏,害怕再次让她受到伤害,所以变得偏执而专制。
想通了这一点,陆砚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惭愧。
另一边,沈星澜在博物馆顶层的资料室里,对着窗外发呆。争吵的画面依旧清晰,陆砚深摔杯子的样子,他嘶吼着说害怕失去她的样子,交替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生气,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她理解他的恐惧,因为她也曾经历过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慌。可她无法接受,因为爱而变得窒息和控制。她爱他,爱那个强大、自信、能够与她平等对话、支持她追寻梦想的陆砚深。而不是现在这个,因为爱而变得脆弱、敏感、试图将她圈禁起来的男人。
这场争吵,暴露了他们关系中最深层的问题——在经历了外界的风雨后,他们该如何调整彼此的位置,如何在深爱中保持独立的自我,如何让这份爱成为滋养而非束缚。
冷战,是痛苦的,但也给了他们各自沉淀和反思的空间。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陆砚深没有去公司。他让厨房准备了一顿简单的晚餐,然后走到博物馆楼下,没有进去,只是给沈星澜发了一条信息:
“我在楼下等你,一起吃个晚饭吧。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信息发出去后,他靠在车边,看着博物馆门口,心中充满了不确定的忐忑。他不知道她是否会下来,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跨越这道因爱而生的裂痕。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做出改变,为了她,也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
冷战坚冰,能否被真诚的反思与沟通打破?答案,掌握在从博物馆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