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转入普通单人病房,标志着最凶险的阶段已然度过,但漫长而磨人的康复期,才刚刚拉开序幕。
独立的病房比IcU多了些许人间烟火气,宽敞明亮,带有独立的卫浴和一间供陪护人员休息的小隔间。窗外是医院精心打理的花园,绿意盎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然而,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以及一种属于伤病的、挥之不去的脆弱感。
沈星澜几乎将“家”搬到了医院。星辉博物馆的工作暂时交给了副手全权负责,非必要的鉴定委托一律推迟。她的小隔间里,除了简单的个人物品,更多的是陆砚深的病历、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以及她整理的康复计划表。
最初的几天,陆砚深大部分时间仍在昏睡。麻药效果彻底退去后,伤口和断裂肋骨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即使有镇痛泵的持续作用,每一次轻微的呼吸、咳嗽,甚至吞咽,都可能引发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他额头上常常沁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
沈星澜便守在他的床边,时刻注意着他的状态。当他因疼痛而在梦中发出压抑的闷哼时,她会立刻握住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安抚:“砚深,放松,我在……”;当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感到不适时,她会小心翼翼地、在避免牵扯他伤口的前提下,协助护士帮他做极其缓慢的、小幅度的翻身;当医生要求他尝试咳嗽排痰(这对防止肺部感染至关重要,却也是对伤口最残酷的考验)时,她会提前准备好柔软的枕头让他按住胸口,在他疼得浑身紧绷、脸色发白时,紧紧回握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专注于宝石真伪的鉴定师,她学会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记住了每一种药物的作用和可能的不良反应,甚至能熟练地协助护士更换他胸口引流瓶里的液体。
陆砚深醒着的时候,大多沉默。剧烈的疼痛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说话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奢侈的负担。他常常只是看着她忙碌,眼神复杂,里面有关心,有依赖,或许,还有一丝不愿显露于人前的、因无能为力而产生的烦躁。
在他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天下午,他第一次尝试自己拿起水杯。那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却艰难得如同举起千斤重担。手臂的轻微抬起牵动了胸腹的肌肉,剧痛瞬间袭来,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水杯脱手落下,水洒了一床。
“砰”的一声轻响,伴随着他压抑着痛楚的抽气声。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陆砚深看着被打湿的床单和自己无力垂落的手,下颌线绷得极紧,唇色泛白,眼神里掠过一丝深沉的挫败和戾气。他一向是掌控者,何曾如此狼狈。
沈星澜正在小隔间里整理衣物,闻声立刻快步走了出来。她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打翻的水杯和湿掉的床单,而是快步走到床边,俯身关切地看向他:“扯到伤口了?很疼吗?”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责备,只有全然的担忧。
陆砚深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哑声说:“……麻烦。”
沈星澜瞬间明白了他的情绪。她轻轻握住他那只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声音温和而坚定:“不麻烦。这只是暂时的,医生说了,恢复需要过程。”她按铃叫来护士更换床单,自己则去重新倒了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唇边,“慢慢喝,小心呛到。”
陆砚深看着她平静而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没有丝毫厌烦、只有心疼和耐心的眼神,胸腔里那股因无力而翻涌的躁郁,奇异地被一点点抚平。他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
等他喝完,沈星澜才一边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额角的冷汗,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秦屿上午来过电话,说公司几个重点项目推进顺利,让你安心养病,不用操心。林薇和苏晓晚上会送些清淡的汤过来,是苏晓家保姆的拿手药膳,据说对伤口愈合很好。”
她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着外界的信息,将他依旧与那个他熟悉的世界连接起来,避免他因隔离而产生更多的负面情绪。
陆砚深安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你,瘦了。”
沈星澜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她笑了笑,故作轻松:“正好当减肥了。等你好了,可得好好补偿我,把我喂胖回来。”
她的笑容,像一缕微光,驱散了他眼底最后一丝阴霾。他极其轻微地勾了勾唇角,算是回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药物的起效,陆砚深的疼痛逐渐得到控制,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沈星澜便开始找一些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帮助他度过漫长而枯燥的康复时光。
她会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给他读一些财经杂志上不那么费脑的短篇报道,或者博物馆领域的最新动态。有时,她也会搬来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必须由她经手的邮件,偶尔会抬起头,与他讨论一两个专业问题,让他感觉到自己并非完全与外界脱节,他的智慧和判断力依然被需要。
他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病房里静静流淌。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是想喝水,还是需要调整床头的高度。她微微蹙眉,他便能察觉她可能是手臂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会用眼神示意她去休息。
偶尔,在夜深人静,他因为伤口不适而无法入睡时,沈星澜会握着他的手,低声给他讲述一些她小时候跟随母亲学习鉴定知识时的趣事,或者外祖父收藏库里某件珍品背后不为人知的小故事。她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轻柔,像温暖的溪流,缓缓熨帖着他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创痛。
有一次,他在半梦半醒间,紧紧握着她的手,模糊地呓语:“……别走……”
沈星澜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她回握住他,声音坚定而温柔:“我不走。砚深,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康复的过程,充满了细碎的折磨和反复。有时他会因为一点进展而眼神微亮,有时又会因为疼痛的反复或某个简单动作依旧无法完成而陷入短暂的消沉。但无论情绪如何起伏,沈星澜始终是他身边最稳定、最温暖的存在。她不曾有过一丝不耐,不曾流露半分疲惫(即使她眼底的青黑泄露了她的真实状态),只是用她独有的、冷静中蕴含着无限温柔的方式,默默地支撑着他。
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如同一场暴风雨,残酷地考验着他们。而在风雨中的相互依偎、彼此守护,却让他们的心靠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近。温情守候的点点滴滴,如同细密的针脚,将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创伤,一针一线地缝合,并在那伤痕之上,绣出了更加坚韧而深刻的爱之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