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花厅内欢声笑语,世家领袖们高谈阔论之际,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悄然走到家主郑元礼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郑元礼面带微笑,微微颔首示意,然后环顾了一下席间的众人,开口说道:“诸位,今日真是巧得很啊!就在刚才,有一位青年才俊前来拜访老夫。这位年轻人乃是老夫的一位故友之子,姓寒名文若。他虽然出身贫寒,但却十分勤勉好学,而且还游历过四方,可谓是见多识广啊!今日正好赶上这个机会,老夫觉得不妨将他请入席中,也好让这位年轻人见见世面,与诸位交流交流。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呢?”
众人对此并无异议,世家大族素以招揽、品评人才为雅事,亦是巩固声望的手段之一。
片刻后,一名男子在管家的引导下步入花厅。他约摸三十出头,身形清瘦,面容带着常年奔波的风霜之色,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虽浆洗得干净,但与时下名士流行的宽袍大袖相比,显得朴素甚至有些寒酸。他肩上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上面还沾着些许未拍干净的尘土,显然是一路风尘仆仆赶来。
此人,正是那从岭南北上,以“游学备考”为名的疏离青年。此刻,他化名寒文若,收敛了所有在岭南时的深沉与算计,脸上只剩下属于寒门学子应有的谦恭与些许面对高门时的局促。
他步入厅中,目不斜视,步履沉稳,依次向在座的各位世家领袖躬身行礼,态度不卑不亢,言辞得体,自称“晚生”,对每一位都用了恰当的敬称,礼仪周全,挑不出丝毫错处。
“晚生寒文若,拜见郑公,拜见诸位先生。”他的声音如同春日里的微风,平和而舒缓,既不高亢,也不低沉,恰到好处地传递着他的敬意和谦逊。这声音中还蕴含着一丝读书人特有的清朗,仿佛那是从古老的书卷中流淌出来的,带着墨香和智慧的气息,但又不过分突出,只是淡淡地萦绕在空气中,让人闻之感到一种宁静和舒适。
郑元礼随意地指了指末席的一个空位:“文若不必多礼,坐吧。今日在座皆是当世名流,你且安心听着,于你学问必有裨益。”
“谢郑公,谢诸位先生。”寒文若再次躬身,这才安静地走到末席坐下,腰背挺直,双手平放于膝上,姿态极为恭谨。
他缓缓地坐在座位上,动作优雅而轻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为他静止。他的身姿挺拔,一袭青衫更衬得他风度翩翩。坐下之后,他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薄酒。
那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仿佛是他心中的思绪一般,若有似无,却又萦绕不去。他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那清冽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微醺的感觉。
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酒杯上,而是如同入定般,静静地聆听着席间的议论。从宫宴风波到朝廷新政,从武氏与李唐的争斗到对秦赢的评价,所有的话语都如潺潺流水般流入他的耳中。
他的表情始终保持着一种淡淡的微笑,既不显得过于热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他的耳朵像是一个过滤器,将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过滤掉,只留下那些对他有用的信息。
他的脸上始终毫无波澜,既无对世家权势的谄媚羡慕,也无对时局纷扰的惊讶愤慨,更无寒门学子常有的激愤不平。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将所有的信息都吸纳进去,却不泛起丝毫涟漪。
只有当郑元礼等人谈及商业改革,流露出不满与自信,认为可以凭借世家影响力抗衡朝廷时,寒文若的指尖才几不可察地在酒杯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静止。
他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旁观者,一个沉默的记录者。没有人会过多留意这个看似拘谨、出身平凡的年轻书生。在世家领袖们眼中,他或许只是一个有幸得以旁听高论、需要他们提携的后辈而已。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场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世家聚会中,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语、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每一个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信息,都被那位来自寒门的学子默默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就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观察者,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位“寒门学子”拥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和洞察力,他能够在瞬间捕捉到人们话语中的微妙之处,以及那些被大多数人忽略的细节。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信息,在他那深邃的心海中,却如同一颗颗珍贵的珍珠,被迅速地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通过对这些信息的分析和解读,他能够准确地判断出当前的局势,以及各方势力之间的微妙关系。这些判断不仅让他对未来的发展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更为他的谋划提供了重要的筹码。
宴席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灯火通明,杯盏交错,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世家们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话题无一不是围绕着各自的权势和应对之策展开。
在这热闹的场景中,末席之上的寒文若却显得格外安静。他身着一袭素色长衫,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那眉眼间的淡漠让人难以忽视。他仿佛与这喧嚣的宴席格格不入,如同隐藏在华丽织锦边缘的一根不起眼的丝线,虽不引人注目,但却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刻,成为撕裂这整幅织锦的最初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