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南隅,有一处幽静而略显简陋的院落。这里没有繁华都市的喧嚣,只有槐树的浓荫遮蔽着初春的阳光。院子里的地面铺着青石板,虽然有些年头,但依然平整。四周的墙壁爬满了青苔,给整个院落增添了几分古朴的气息。
与无遮大会后满城沸沸扬扬的议论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人们对无遮大会的各种猜测和讨论,似乎都与这个院落毫无关系。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仿佛时间都在这里停滞了。
书房的门窗紧闭,将外界的喧嚣完全隔绝开来。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书桌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卷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这种静谧的氛围让人感到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在这里凝固了。寒文若端坐在硬木书案之后,身姿挺拔如松。他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容颜清俊,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苍白,那是长期苦读与心力交瘁留下的痕迹。他的面前,堆积如山的并非佛经或时论,而是《五经正义》、《昭明文选》、历科程墨以及他自己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策论草稿。
无遮大会的种种消息,并非没有传入他的耳中。无论是市井传言里那位辩才无碍、风骨卓然的空行法师,还是世家圈子里对此事的种种分析和忧虑,甚至朝廷邸报中关于大会“圆满成功”、佛法广被的官方辞令,他都已知晓。然而,他的反应,却平静得近乎异常。
没有对空行智慧的赞叹,没有对女皇手段的感慨,也没有对佛儒之争的忧心。他甚至没有就此写下只言片语的评论。
此刻,他正执笔默写《礼记·大学篇》,笔锋稳健,一行行娟秀中透着风骨的小楷在宣纸上徐徐展开。只有当写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时,他的笔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墨迹在纸上稍稍晕开了一个极小的圆点。
他抬起眼,看着那小小的墨点,眼神深邃如古井。
(外界纷扰,于我何加焉?)他在心中默念,声音清冷而坚定。(佛法再盛,能助我金榜题名否?女皇崇佛,能替我写下策论否?空行超然,能解我寒门困境否?)
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深知自己的处境。寒门子弟,无显赫家世可依,无雄厚财力可恃,所能凭借的,唯有这十年寒窗磨砺出的学识与笔下文章。春闱,是龙门,也是独木桥。跃过去,海阔天空;跌下来,或许便是万劫不复。他背负的,不仅是个人的前程,或许还有家族沉沦多年后唯一的希望。
无遮大会的影响再大,那也是帝王权术、佛道之争、门阀博弈的层面。对他这样一个即将踏入科场的举子而言,那些都是遥远的背景音,是水面上的涟漪,而他需要关注的,是水下决定他能否跃过龙门的、最根本的学识与应对。
(定、静、安、虑、得……)他再次于心中咀嚼这几个字。(外界愈是喧嚣,我心愈需沉静。唯有心静,方能明察秋毫;唯有虑深,方能下笔有神。)
他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笔,仿佛那支笔承载了千斤之重。他轻轻地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生怕用力过猛会弄坏这张纸。墨迹在他的吹拂下渐渐变干,黑色的线条变得清晰可见。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带有微小瑕疵的默写纸叠好。这个过程他做得异常细致,每一个角落都被他抚平,每一条折痕都被他压得笔直。最后,他将叠好的纸放在一旁,仿佛它是一件珍贵的宝物。
这张默写纸虽然有一些微小的瑕疵,但对他来说,它并不是失败的象征,而是一个重要的提醒。这个提醒告诉他,无论外界环境如何恶劣,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和挫折,他的内心都不能有丝毫的动摇。
就像这张默写纸一样,即使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但只要他用心去对待,去珍视,它依然可以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一个重要标志。他重新拿起一本《春秋公羊传》,目光沉静地投入其中,仿佛外界关于无遮大会的一切风波,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浓缩在了这间小小的书房,和那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春闱考场之上。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潜流,都将在两个月后,在那座贡院之中,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