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皇宫,武则天日常处理政务的偏殿。
烛光将殿内照得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权力顶峰的孤寂与算计。上官婉儿垂首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柔顺,如同殿内最精致的一件摆设。她刚刚将一份整理好的密报呈递给御座上的女皇,其中汇总了来自各方暗桩关于无遮大会后续影响、文华阁客栈两位神秘老者对弈、以及狄仁杰在江南调查清风观案指向岭南冯家等多方面的情报。
武则天倚在软榻上,指尖缓缓划过质地细腻的绢帛密报,目光沉静如水,逐字阅读。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微微抿起的唇角,透露出她正在飞速运转的思绪。无遮大会的余波、岭南渤海的异动、狄仁杰查案的进展……这些信息在她脑中交织、碰撞,勾勒出一幅愈发清晰的天下棋局。
良久,她将密报轻轻合上,置于案几一侧,并未立刻发表看法,也没有就其中任何一点做出指示。她反而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了身旁的上官婉儿身上。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武则天看着婉儿低垂的、露出白皙脖颈的侧影,忽然用一种听不出情绪,却带着几分长辈关怀的温和语气,缓缓开口道:
“婉儿,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吧。”
上官婉儿心中微微一凛,不知女皇为何突然提及此事,连忙更加恭谨地应道:“回大家,奴婢蒙大家不弃,随侍左右已近七载。”
“七年……” 武则天似是感慨地重复了一句,目光依旧停留在婉儿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时光荏苒,你也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了。”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上官婉儿耳边炸响。她的脸颊瞬间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抹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却又强行忍住,心跳如擂鼓。她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那里面,正悄悄攥着一份她未曾呈报上去的、关于狄仁杰身边那位年轻弟子张谏之的简要身份信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偷偷留下这份资料,或许只是出于一丝好奇,或许……是别的什么难以言喻的情愫。
(大家……她知道了?她看到我藏起那份东西了?) 巨大的惶恐和羞涩瞬间淹没了上官婉儿,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武则天将婉儿那瞬间的慌乱、羞赧尽收眼底,却并未点破。她只是淡淡地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和:“女儿家,终究是要有个归宿的。整日埋首于案牍之间,倒是朕耽误你了。”
这话听在上官婉儿耳中,更是让她心乱如麻。她不明白女皇此言是真心关怀,还是某种试探,亦或是……对她私下行为的某种警告?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奴婢……奴婢愿永远侍奉大家左右。”
武则天端坐在龙椅之上,她的目光落在眼前之人身上,将其窘迫而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尽收眼底。在那一瞬间,她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解读的情绪。
这丝情绪如轻烟一般,若有若无,让人难以捉摸。它既像是一种无奈,仿佛对眼前人的表现感到有些无可奈何;又似乎是某种了然,就好像她早已洞悉了对方内心的想法和感受。
然而,这丝情绪稍纵即逝,快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武则天很快就恢复了她一贯的威严和沉稳,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话题,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随口一提的家常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深意。
“时辰不早了,这些奏报,明日再议。你也早些歇息吧。” 武则天挥了挥手,重新拿起另一份奏章,目光已然回到了国家大事之上。
上官婉儿如蒙大赦,却又心绪难平,恭敬地行礼后,几乎是脚步虚浮地退出了偏殿。脸颊上的滚烫久久未退,心中那份关于张谏之的资料,此刻仿佛变得灼手起来。
在她离开后,武则天抬起眼,望着婉儿消失的殿门方向,目光幽深。她自然知道婉儿私下的小动作,甚至可能猜到了几分那小女儿的心思。但她没有揭穿,也没有阻止。
(年轻人呐……) 女皇在心中轻轻一叹,随即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而冷静。儿女情长,在这波谲云诡的神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点缀。真正的风暴,还在那春闱考场,在那朝堂之上,在那帝国南北隐藏的势力之间。而她,需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棋子,包括身边人那悄然萌动的情愫,来稳固这武周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