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职后的祁同伟,如同被淬火打磨过的利刃,锋芒内敛,却更显森寒。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在刑侦总队内部深耕,那场未遂的“举报风暴”让他清醒地认识到,真正的战场,在警服之外,在那座象征着汉东最高权力的省委大院,在那些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会客室与宴会厅。
他需要更广阔的舞台,更需要将自己“反腐尖兵”、“得力干将”的形象,牢牢烙印在更高层领导的脑海中。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执行者,他要努力成为一个“自己人”,一个能被纳入某些核心圈子,参与规则制定的“玩家”。
机会很快降临。省里筹备召开一次全省政法工作会议,旨在总结前期工作,部署下一阶段任务,尤其强调要巩固“利剑行动”成果,深化反腐败斗争。会议规格很高,省委主要领导将出席,各市政法系统一把手、省直相关部门负责人参会。按照惯例,作为立功人员代表,祁同伟被安排在大会上做典型发言。
这是一次至关重要的亮相。发言稿由厅里专门的笔杆子起草,内容四平八稳,充满了对上级领导的感激和对集体力量的强调,将他个人的作用淡化到了最低程度。
祁同伟拿到初稿,仔细阅读后,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拿起笔,开始了大幅度的修改。他没有推翻原有的框架,而是在关键处,加入了更加犀利、更具个人色彩的论述。
在谈到“利剑行动”的经验时,他加上了:“此案的成功侦破告诉我们,反腐败斗争不能有任何禁区盲区,必须敢于触碰利益固化的藩篱,要有‘刮骨疗毒’的勇气和‘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
在谈到未来工作时,他写道:“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与腐败分子的斗争是长期的、复杂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他们不会因为一次打击就销声匿迹,反而会变换手法,隐藏更深,甚至疯狂反扑。我们必须保持高压态势,露头就打,更要善于发现那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冰山’!”
他还刻意加入了一段关于“保护伞”的论述:“打蛇打七寸。在查处经济犯罪、职务犯罪的同时,必须深挖其背后的‘保护伞’和关系网,只有铲除腐败滋生的土壤,才能实现真正的海晏河清。”
这些修改,带着一股凌厉的锋芒和毫不掩饰的斗争性,与原本那份四平八稳的稿子格格不入。负责审核稿子的厅政治部副主任看了直皱眉头,委婉地提出是否修改得“过于尖锐”。
祁同伟态度坚决而谦逊:“主任,我只是觉得,作为一线侦查员,应该把最真实的感受和想法汇报给领导。这些话可能不那么‘好听’,但都是肺腑之言,也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任务。”
他将稿子直接呈送给了赵东来,甚至通过秘书渠道,暗示高育良可能会关注发言内容。
最终,在某种默许下,这份带着祁同伟鲜明个人印记的发言稿,被保留了下来。
会议当天,庄严肃穆的大礼堂。当祁同伟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步伐稳健地走上发言席时,台下无数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年轻,英挺,肩章上的星星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他敬礼,调整话筒,开始发言。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会场,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当他念到那些自己亲手修改的、充满锋芒的段落时,台下出现了细微的骚动。有人惊讶,有人沉思,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人……比如坐在主席台后排的高育良,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祁同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与无数双眼睛对视,没有怯场,只有一种坦荡和坚定。他知道,这番话会得罪一些人,但更能吸引另一些人。他需要在派系林立的汉东政坛,明确打出自己的旗帜,哪怕这面旗帜暂时还需要依附于高育良这棵大树。
发言结束,掌声不算最热烈,但足够持久。他再次敬礼,走下台。他能感觉到,后背承受的目光更加复杂,也更加……有分量。
会议间隙,果然有几位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其他地市的政法委书记或公安局长,主动走过来与他握手,简短交谈,语气中带着欣赏和招揽之意。祁同伟应对得体,既不显得过于热络,也充分表达了尊重。
他甚至“偶遇”了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副秘书长,对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祁同志,发言很有力量嘛!年轻人,就要有这种闯劲!”
祁同伟知道,他的这次亮相,成功了。他不仅巩固了在公安系统内的地位,更将自己的影响力,初步辐射到了更广阔的政治层面。
然而,权力的阶梯从不缺少觊觎者。就在他以为可以稍稍喘息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被送到了他的宿舍门口。
那是一个晚上,他回到宿舍,发现门缝底下塞着一个厚厚的、没有署名的牛皮纸信封。他警惕地拆开,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沓照片和一串钥匙。
照片的内容,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全是他和王大路在不同场合、不同时间见面的偷拍,虽然画面中两人并无亲密举动,但拍摄角度刁钻,刻意营造出一种神秘感和勾结的氛围。而那串钥匙,下面压着一张便签,写着一个地址:**“京州市翠湖苑7栋1801,一点心意,聊表谢意。”**
翠湖苑是京州有名的高档公寓小区!
祁同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这不是举报,这是更阴险的栽赃陷害!对方不再试图从程序上找他麻烦,而是直接要用无法解释的巨额财产将他拖入深渊!这房子一旦和他扯上关系,他之前关于财产来源的所有辩解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他拿着照片和钥匙,如同握着烧红的烙铁。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对方出手狠辣,时机也选得极佳,在他刚刚高调亮相,备受关注之时。如果此时爆出他拥有来历不明的高档房产,之前所有的荣誉和光环都会瞬间化为将他烧成灰烬的烈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他仔细检查了信封和照片,没有任何指纹和其他线索。对方做得很干净。
他拿着那串冰冷的钥匙,在狭小的宿舍里踱步。直接退回去?对方不会承认。上报组织?没有证据表明是谁送的,反而会立刻引爆这个炸弹,他根本解释不清。
这是一个死局。
不,一定有破局的方法。祁同伟的大脑飞速运转,眼神锐利如鹰。对方用这种手段,说明他们已经有些狗急跳墙,或者说,不想再跟他进行长期的、规则的博弈。
他将照片和钥匙锁进了抽屉最深处。然后,他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他换上一身便服,深夜独自一人,来到了翠湖苑7栋1801的门口。他用那串钥匙,轻易地打开了房门。
房子里装修奢华,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礼物”。他甚至在一个卧室的床头柜上,发现了一个装着数万现金的信封和几张不记名的购物卡。
真是……“周到”啊。
祁同伟冷笑一声。他没有动任何东西,只是用随身携带的微型相机(王大路搞来的“小玩意儿”),从不同角度将房间内的布置、尤其是那叠现金和购物卡,清晰地拍摄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他通过加密渠道,联系了王大路,只下达了一个指令:“查清楚,翠湖苑7栋1801的业主是谁,最近有哪些人接触过这套房子,特别是……有没有梁家或者赵家旧部的人。”
他要知道,这把毒箭,到底来自哪个方向。
同时,他将那些偷拍照片的副本,以及自己拍摄的室内照片,整理成一份绝密材料,没有通过正常渠道,而是再次动用了与高育良的单线联系渠道,直接送到了高育良手中。他在附上的简短说明中,没有指控任何人,只是客观陈述了遭遇栽赃陷害的事实,并写道:“对方此举,意在阻止我对赵瑞龙海外资产转移渠道的继续追查,其心可诛。我个人的荣辱微不足道,但若因此让腐败分子逍遥法外,将是巨大的损失。请老师明鉴。”
他将自己再次塑造成因公受迫害的形象,并将球踢给了高育良。他倒要看看,面对如此赤裸裸的、针对其麾下干将的陷害,高育良会作何反应。
是再次庇护,还是……为了更大的利益,选择牺牲他这枚已经有些扎手的棋子?
祁同伟坐在宿舍里,窗外夜色深沉。他手里把玩着那串冰冷的钥匙,眼神幽暗如古井。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前途,甚至……是他的性命。
但他别无选择。
通天路上,从不缺少荆棘与陷阱。要么踏过去,要么……粉身碎骨。
他握紧了钥匙,金属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掌心。
这半子,他不仅要胜,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