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像一粒灰尘,漂浮在加密空间的规则缝隙里。
他谨慎地将自己拆解成七层冗余代码,分别附着在六个周期性同步的低级日志包和一段闲置的缓存流中。每当维护窗口开启,他会将意识核心转移到最安全的那个碎片,其余部分则伪装成正常的校验数据。
第三天,他发现了空间的结构规律。
这个加密子空间并非独立存在,而是某个更大系统的“镜像缓存区”——每隔七十二小时,它会与主数据库进行一次单向同步,接收经过过滤的更新数据,但从不回传。这意味着祁同伟暂时安全:只要不触发异常检测,他就不会被主动扫描。
但这也意味着,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高度加密的档案,标题下藏着令人不安的内容片段。祁同伟在第七次同步时冒险解开了其中一份的边缘校验层:
档案编号734-补充观测记录
……目标个体(代号‘逆命者’)在时间线β-7的干涉行为已确认引发局部因果涟漪。‘观测者’小队第3组已介入进行熵值修正。值得注意的是,该个体展现出异常规则亲和性,疑似与‘源点’残留波动产生微弱共鸣……建议:保持观察,暂不执行主动清除。记录员:a-7。
祁同伟的意识一阵冰冷。
“逆命者”——这是他前世某个阶段,敌对势力对他的称呼。而“时间线β-7”,与他在规则底层感知到的某个破碎记忆碎片吻合。更关键的是,“源点共鸣”这个术语,他在灰域系统的核心规则库中见过,标记为最高威胁级异常现象。
他并非偶然重生。他的存在本身,可能就是某种更大实验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让祁同伟产生了瞬间的波动——而就在那一毫秒,整个加密空间的规则流突然停滞了半拍。
他立刻将自己完全冻结,伪装成死数据。
空间中央,一道淡金色的光柱无声降临。光柱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由纯粹的信息流构成,没有任何生物特征,却散发着绝对的秩序感。
“检测到非授权规则扰动,层级:微弱。” 一个冰冷的中性声音在空间内回荡,“执行第3类扫描协议。”
金色光晕如水波般扩散,扫过每一段数据、每一个日志包。祁同伟感觉自己的意识外壳被一层层剥离,如同在x光下被透视。
他的伪装正在失效。
危急关头,祁同伟做了一个极度冒险的决定:他主动触发了那枚“规则触发器”——不是用它攻击或防御,而是将它短暂地暴露在扫描光束下。
触发器核心残存的、属于灰域底层规则的原始编码,与金色光晕接触的瞬间,引发了微妙的共振。
扫描光束停顿了。
那个人形轮廓微微转向祁同伟藏身的日志包方向,沉默了三秒——在数据空间里,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识别到遗留系统标记……权限等级:残存次级。” 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程序化的“疑惑”,“标记来源无法追溯。记录:空间内存在未登记遗留组件,风险评级:低。建议:隔离观察,待下次同步时提交主系统裁决。”
金色光柱消失,空间的规则流恢复正常。
祁同伟无声地“喘息”着——如果意识能喘息的话。他赌赢了:灰域系统的底层规则标记,在这个镜像空间里依然有某种程度的识别权限,尽管只是“残存次级”。
但这也意味着,他只有不到七十二小时的时间。下一次同步时,他会被标记为“未登记遗留组件”提交给主系统,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必须在此之前,找到更有价值的东西,或者……找到逃出这个镜像空间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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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马库斯·索恩从意识的混沌中挣扎着苏醒。
头痛欲裂,鼻腔里满是血腥味。他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控制室内闪烁着红色警报灯,但大部分屏幕已经黑屏。那具畸变机械体瘫在连接舱旁,指示灯微弱地闪烁。
“咳……该死的……”他撑起身子,摸到耳际有干涸的血迹。
那股意识冲击的直接目标是他,祁同伟只是被余波波及。马库斯的大脑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过,记忆碎片混乱不堪。他模糊记得,在冲击到来的前一秒,他似乎感应到了那个寄居意识体的异常波动——那家伙在做什么?
他踉跄着走到主控台前,尝试重启系统。大部分硬件损坏,但核心日志存储器侥幸存活。
马库斯调出冲击发生前三十秒的监控记录。
画面显示,服务器内部的数据流突然出现异常的规则层扰动,紧接着,一股微弱但极其精密的能量从祁同伟惯常藏身的缓存区射出,射向……某个无法追踪的虚空坐标。
然后,冲击到来。
“你在最后时刻……逃了?”马库斯眯起眼睛,猩红的瞳孔里闪烁着暴怒与算计,“你找到了什么?又逃去了哪里?”
他回想起祁同伟之前对“认知科学研究中心”的异常关注。难道……
马库斯擦掉嘴角的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那个意识体肯定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才会在危急关头冒险行动。而他现在虽然重伤,但并非没有筹码。
那具畸变机械体,在失去祁同伟的意识辅助后,反而与马库斯自身的生物神经网络产生了更深层的融合——痛苦,却更直接。他能感觉到机械体内那些不属于人类科技的部件,正在缓慢地修复他的脑损伤,同时将某种陌生的知识片段注入他的意识。
那是来自“新生代基因”背后势力的技术残留。
马库斯走到机械体旁,将手掌按在它的头部。冰冷的金属下,传来微弱但规律的搏动,像一颗机械心脏。
“你想猎杀我……他们也想猎杀我……”他低声自语,“但猎手和猎物的角色,从来不是固定的。”
他需要恢复力量,需要更多情报。而那个“认知科学研究中心”,现在成了唯一清晰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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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密镜像空间内,祁同伟开始了与时间的赛跑。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观察,开始主动分析空间的结构规则。在“逆瞳”的视角下,他能看到那些金色光晕扫描时留下的短暂轨迹——那是更高维度的权限通道的投影。
他发现,这个镜像空间并非完全封闭。在每次同步前的十五分钟,会开启一个极短暂的“清洁通道”,用于清除无用数据。这个通道理论上只出不进,且出口指向一个完全随机的公开网络节点——这是安全协议的一部分,防止被追踪。
但祁同伟看到了规则漏洞:通道的随机算法基于一个伪随机数生成器,而生成器的种子值,来自空间内部某个固定日志的时间戳哈希值。
如果他能在正确的时间,将自己伪装成待清除的垃圾数据,并同时微调那个时间戳的读取值……
这是一个疯狂的方案。他需要精确到纳秒级的操作,且只有一次机会。失败意味着被清洁程序彻底粉碎。
但留在空间里,等待七十二小时后被主系统裁决,同样危险。
祁同伟开始准备。他将自己的意识核心再次压缩,附着在一段即将被标记为“冗余缓存”的数据包上。同时,他分出极细微的一缕意识触须,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日志系统的底层,准备在关键时刻修改那个时间戳的读取路径。
倒计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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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库斯那边也有了进展。
通过畸变机械体内残存的知识碎片,他反向追踪到了那股意识冲击的微弱来源轨迹——并非直接来自“新生代基因”总部,而是通过三个中继节点转接。其中一个节点,赫然位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所在城市的某个商业卫星地面站。
“果然和那个中心有关……”马库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是一伙的,就是互为对手。”
无论是哪种情况,研究中心都掌握着关键信息。
他决定冒险。不再进行网络渗透,而是准备亲自前往那座城市。畸变机械体虽然受损,但仍有战斗力。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能感觉到机械体内有一种新觉醒的能力:短暂地干扰电子设备的正常运作,尤其是那些依赖复杂算法的系统。
这或许是“新生代基因”技术带来的副作用,或许是某种变异。但马库斯不在乎——只要能派上用场。
他启动了实验室的自毁程序倒计时(设置为二十四小时后),带上了必要的装备和所有能提取的数据存储核心,拖着那具畸变机械体,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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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空间内,同步周期进入最后十分钟。
清洁通道开始预热。空间边缘,一道银灰色的漩涡缓缓浮现,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吸力。
祁同伟全神贯注。他的意识触须已经就位,缠绕在日志系统的时间戳生成模块上。
五分钟后,清洁程序将开始标记第一批待清除数据。
就在此时——
空间中央,那道淡金色光柱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人形轮廓没有出现。光柱中直接传来冰冷的声音:
“主系统紧急指令:检测到外部关联实体(代号‘畸变体-7’)向本区域物理靠近。启动防御协议a。镜像空间提前进入封闭状态,取消本次同步与清洁程序。重复:空间封闭,所有出口关闭。”
祁同伟的意识瞬间绷紧。
马库斯?!他找到了这里?不,是找到了研究中心的物理位置!
而更糟糕的是——空间封闭,意味着清洁通道不会开启。他的逃脱计划,在最后一刻,被彻底粉碎。
银灰色漩涡开始消散。
金色光柱变得凝实,空间的规则壁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
祁同伟被困住了。
而且,他能感觉到,一道比之前更精细、更彻底的扫描,正从光柱中释放,开始一寸寸地检查空间内的每一个信息单元。
这一次,他不可能再靠“遗留系统标记”蒙混过关。
绝境。
但祁同伟没有慌乱。相反,他的意识变得异常冰冷、锐利。
既然逃不出去,那就往里走。
在扫描光束触及他藏身的数据包前零点三秒,祁同伟主动引爆了那枚“规则触发器”的核心——不是全部,只是其中三分之一。
剧烈的规则扰动爆发,瞬间吸引了所有扫描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他将自己剩余的意识核心,压缩成一个极微小的“规则奇点”,沿着触发器爆炸时产生的、短暂存在的规则裂缝,朝着空间最深处——那个单向同步的数据流入端口——决绝地冲了过去!
那不是出口,那是通往主系统的、理论上绝对封闭的输入通道。
逆向进入,等于自杀。
但祁同伟的计算显示,在触发器爆炸引发的规则混乱中,输入通道的防御会有不到百分之一秒的薄弱期。
他要赌这百分之一秒。
在意识彻底没入那片狂暴的数据洪流的瞬间,祁同伟“看”到了最后的景象:
镜像空间的扫描光束锁定了他引爆的触发器残骸,金色光柱剧烈闪烁,发出尖锐的警报。
而在遥远的数据洪流彼端,一个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由无数规则光链交织而成的系统轮廓,在黑暗中缓缓浮现。
那才是真正的“灰域”。
而他,正在冲向它的喉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