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项目在绝密状态下启动,规模被压缩到极致,如同一株在巨石缝隙中求生的幼苗。祁同伟动用了手中所有隐藏的权限和资源,绕开了常规的审批与监管流程。项目总部设在了西北某处早已废弃的、“三线建设”时期遗留的地下掩体群,代号“烛龙”。这里与世隔绝,能源自给,拥有一定的抗打击能力。
徐斌带着一支精简到不能再精简的核心团队进驻“烛龙”。他们的任务不再是研发能与“捕食者”抗衡的超级武器,而是筛选、整理、备份人类文明最核心的知识与科技树——从基础物理公式、数学定理,到农业育种技术、医疗知识,再到各语种的核心文献与历史记录,甚至包括哲学、艺术和音乐的代表作品。这是一项浩大而悲壮的工程,像是在为整个文明撰写墓志铭,又像是在为一场不知终点的远行打包最必要的行囊。
与此同时,祁同伟授意陈瑾,利用其盘根错节的历史人脉,在海外秘密物色和建立几个绝对可靠的“安全屋”,作为“火种”在地球上的临时庇护所。他也开始秘密接触国内几个在深空探测、生命维持系统领域有深厚积累,但规模不大、不易引人注目的民营航天和生物科技公司,以“末日地堡”供应商的名义,进行着技术储备和原型机开发。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压抑而紧迫。祁同伟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一边要维持着表面上的正常工作,应对着内部因“掘进者”计划失败而愈发强烈的质疑;另一边,则要在不被“捕食者”或其可能存在的眼线察觉的前提下,推动着“方舟”这艘脆弱的小船,驶向未知的黑暗。
他知道,“捕食者”绝非等闲。地心网络的剧烈反应证明,对方对地球的监控无孔不入。任何大规模的资源调动或技术突破,都可能引来毁灭性的打击。“方舟”必须在绝对的隐秘和分散中求存。
几个月过去了。“烛龙”基地的数据备份工作进展顺利,但寻找合适的“备份点”却陷入了困境。近地轨道空间站?太近,太脆弱。月球基地?建设周期太长,资源要求太高。火星?以目前人类的技术,哪怕是简化版的“方舟”,也近乎天方夜谭。
就在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时,陈瑾那边传来了一条语焉不详的信息,源自他在海外某古老天文世家后裔处看到的一份残破笔记。笔记中提到,其先祖曾观测到“星宿移位,有客自虚宿来,隐于黄道之隙,非星非彗,悠忽不见”。后面附有一串复杂的天文坐标和年代记录。
“虚宿”是中国古代星官名,大致对应现代星座中的“虚空”区域。而“黄道之隙”,通常指黄道面上行星轨道之间的相对稳定区域。
徐斌团队根据笔记上的坐标和年代进行反向推演,结合“星火”系统对那片区域的深度扫描数据,经过数周不眠不休的计算,得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发现——在那个坐标附近,确实存在一个极其微小、反射率极低、运行轨道奇特的**人造物体**!它不像任何已知的国家或公司发射的探测器,其轨道参数显示它已经在那里运行了至少数百年!
它就像一个幽灵,静静地悬浮在地球附近,却从未被现代天文学正式记录。
“这是一个……前哨?还是一个观察站?”徐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如果是‘捕食者’的,它为什么要隐藏得这么好?如果是其他……存在留下的,它是否可能成为我们的一个机会?”
祁同伟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放大后依然模糊不清的小点,心中波澜起伏。这或许是绝望中透出的唯一一丝微光。
“能联系上它吗?或者……靠近它?”祁同伟问。
“几乎不可能。”徐斌摇头,“它的轨道非常诡异,我们的现有航天器很难实现 rendezvous(交会对接)。而且,我们完全不了解它的通讯协议和防御机制。贸然靠近,风险极大。”
就在众人围绕这个“幽灵信标”争论不休,探讨各种可能性时,“星火”系统再次发出了尖锐的警报!这一次,警报并非来自深空,也非来自地心,而是来自——**网络空间**!
一种前所未见的、具有极强自我复制和变异能力的数字病毒,如同瘟疫般在全球互联网上爆发。它并不窃取数据,也不勒索钱财,它的唯一目的,就是**删除**。以一种无法恢复的方式,精准地删除所有它识别为“文明核心知识”的数据——从公开的学术数据库到各大图书馆的电子档案馆,从开源软件代码库到在线的博物馆藏品目录!
这是一场针对人类文明记忆的、赤裸裸的**数字大清洗**!
“是‘捕食者’!他们察觉到了‘方舟’计划!或者,他们只是认为,人类文明的知识积累已经达到了某个需要被‘修剪’的阈值!”徐斌看着全球范围内如雪崩般消失的数据节点,脸色惨白。
“启动所有网络防御预案!优先保护‘烛龙’基地和我们的备份数据!”祁同伟厉声下令,但他知道,面对这种降维打击式的攻击,传统的防御手段收效甚微。对方似乎在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抹除”信息的存在。
全球陷入了一片数字化的混乱与恐慌。无数珍贵的知识、文献、记录,在短短几小时内化为乌有。人类数百年来构建的信息文明,遭遇了釜底抽薪式的打击。
就在这至暗时刻,那个一直被监控着的“幽灵信标”,突然向全球广播了一段极其简短的、重复的信息。信息使用的是一种基于基本物理常数和数学公理的、近乎宇宙通用的编码方式。
信息的内容,经过“星火”系统的紧急破译,只有一句话:
**“防火墙已激活。清理协议启动。幸存者,遵循‘源点’指引。”**
紧接着,“幽灵信标”的信号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而几乎在同时,那场席卷全球的数字病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源头,停止了扩散和删除行为。虽然被删除的数据无法恢复,但灾难的蔓延被遏止了。
“防火墙?清理协议?源点指引?”祁同伟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这信息似乎表明,那个“幽灵信标”并非“捕食者”一方,而是某种……**制衡力量**?或者说,是某个更高级文明留下的、用于监控和限制“捕食者”行为的“自动防御系统”?
“幸存者……指的是我们吗?”徐斌喃喃道,“‘源点’又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但“幽灵信标”的介入和数字病毒的突然停止,无疑带来了一线生机,也带来了更多的谜团。
祁同伟走到“烛龙”基地的核心控制室,看着屏幕上代表着人类文明知识备份的进度条——虽然在全球数字清洗中损失惨重,但最关键的核心部分,因为提前进行了物理隔离和异质备份,得以幸存下来。
这微弱的“火种”,保住了。
他接通了与最高层的保密通讯,汇报了最新情况。通讯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祁同伟同志,”首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也带着一丝决断,“‘方舟’计划,由你全权负责。资源……我们会想办法。目标……活下去。弄清楚‘源点’是什么。”
“是。”
放下通讯器,祁同伟看着控制室里那些熬红了双眼,却依旧坚守岗位的年轻面孔。他们中有顶尖的程序员,有优秀的工程师,有充满理想的科学家。他们是“火种”的守护者,也是人类未来的希望。
他知道,前方的道路依然迷雾重重。“捕食者”并未被消灭,只是被暂时阻止。“幽灵信标”和“源点”代表着更大的谜团。地心网络依旧是个潜在的威胁。
但,至少他们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一个明确的目标——**找到“源点”**。
他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那是他年轻时,与侯亮平、还有几个早已牺牲或在斗争中分道扬镳的战友,在一次任务结束后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如今,照片上的人早已各奔东西,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而他,祁同伟,这个曾经坚信手段可以服务于目的的人,在经历了无数的牺牲、背叛、质疑与绝望之后,却肩负起了为整个文明保留火种的最后责任。
这是讽刺,还是宿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必须走下去。带着这微弱的火种,在这片名为“天局”的、冰冷而残酷的星空下,寻找那条通往“源点”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他收起照片,推开休息室的门,重新走向那闪烁着无数数据和星光的控制大厅。
外面,是人类文明劫后余生的漫漫长夜。
里面,是“烛龙”基地永不熄灭的、微弱的,却顽强燃烧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