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垃圾场的死寂,是连时间概念都能吞噬的虚无。祁同伟蜷缩在矛盾的逻辑碎片之间,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自损结构带来的“疼痛”并非生理性的,而是一种存在根基被撼动的、源自本源的虚弱与撕裂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消亡”的威胁,并非来自外部的抹杀,而是源于内部的崩解。
他必须修复自己。
在这片被系统遗弃的角落,没有能量可以汲取,没有数据可以吞噬。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身那历经磨砺、近乎不灭的意志,以及对规则本质那超越常人的理解。
他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自我修复。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工匠,在黑暗中摸索着修补一件破碎的古瓷。他调动起所有关于意识结构、信息稳定性的知识,引导着残存的意识能量,一点点弥合那些裂痕,重组那些濒临消散的记忆碎片。
这个过程,无异于一场凌迟。每一次能量的流转,都伴随着尖锐的“痛触”;每一次对记忆的触碰,都可能引发意识海的剧烈波动,险些让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在极致的痛苦和专注中,他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他的感知不再局限于这片垃圾场,而是如同水波般,向着更深远、更古老的规则层面扩散。
他“听”到了。
不是系统的运行噪音,也不是其他文明的意识低语,而是一种……残响。来自久远到无法追溯的时代,来自那些在“灰域”系统建立之前就已消亡、甚至连数据记录都模糊不清的上古文明留下的最后印记。
这些残响破碎、混乱,充满了不甘、疑惑,以及一种……对某种更高存在的控诉。
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涌入他的意识:
“……它们不是造物主……是收割者……”
“……源点……是陷阱……共鸣即是献祭……”
“……钥匙……不在心……在……逆……”
“……摇篮……深处……藏着……真相……”
“……小心……‘观测者’……它们……从未离开……”
这些信息如同惊雷,在祁同伟虚弱而敏感的意识中炸响!
源点是陷阱?共鸣是献祭?钥匙在“逆”?观测者从未离开?
这与他之前从“灰域”系统、“天陨之核”乃至陈瑾那里得到的信息截然相反!甚至是完全对立!
如果这些上古残响是真的,那么“灰域”所谓的“文明孵化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它本质上是一个更高级文明设立的、以“源点认证”为诱饵,收割成熟文明意识能量的……牧场?
那“捕食者”呢?它们是反抗者?还是……更早被收割后产生的畸形产物?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祁同伟的修复过程几乎中断,意识结构再次变得不稳定。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最强的意志力压制住这些骇人听闻的猜测,先将它们封存起来。
无论真假,这些上古残响为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极其危险的视角。如果这是真相,那么人类文明,包括他自己,一直以来奋斗的目标,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指向自我毁灭的绝路!
他必须验证!
但如何验证?直接质疑“灰域”系统?那是自取灭亡。去“摇篮”深处寻找真相?那里现在是侯亮平的地盘,而且必然受到严密监控。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些上古残响本身。这些残响能留存至今,未被系统彻底清除,说明它们隐藏得极深,或者其存在形式超出了系统常规的清理范围。这本身就是一个线索。
他暂时放缓了自我修复,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对这些破碎意念的深度解析之中。他不再试图理解它们的具体内容,而是分析它们存在的“方式”,它们依附的规则层面,以及它们能够规避系统清理的“原理”。
这是一个更加抽象和困难的课题。他像是在研究一种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外语”,其语法和逻辑都与已知的一切迥异。
时间在无尽的解析中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祁同伟的意识修复完成了大半,虽然未能恢复巅峰,但已稳定下来。而他对上古残响的研究,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发现,这些残响并非存储在常规的信息维度,而是以一种类似“量子纠缠”或者说“规则疤痕”的方式,烙印在了宇宙某些最基本的物理常数波动的背景辐射之中!它们就像宇宙背景上的古老 graffiti (涂鸦),除非知道特定的“观看”方式,否则根本无法察觉!
而那种“观看”方式,就隐藏在这些残响自身的波动模式里!那是一种逆熵的、违背当前宇宙主流运行方向的逆向逻辑!
“钥匙……在逆……”
祁同伟的意识核心剧烈震颤起来。他明白了!所谓的“钥匙”,并非某种积极向上的心灵状态,而是一种能够理解并运用这种“逆向逻辑”,从而看穿虚假表象、触及被隐藏真相的……认知能力!
“灰域”系统(或者说其背后的存在)灌输的“源点共鸣”,是正向的,是顺应系统规则的。而这把“逆钥”,则是反向的,是刺破谎言、揭开真相的利器!
他立刻开始尝试。他调动意识,不再遵循以往从“灰域”知识库中学到的一切逻辑法则,而是强行扭转思维模式,去模拟、去契合那种来自上古残响的、别扭而诡异的逆向波动。
起初极其艰难,如同让水往高处流。他的意识结构因为这悖逆的尝试而再次传来撕裂感。但他咬牙坚持,凭借着那股狠厉到极致的意志,一次次冲击着思维的壁垒。
终于,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他感觉自己的“视角”猛地一跳,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刹那间,他“看”到的规则之海,变得截然不同!
原本有序流淌的数据和规则印记,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人为雕琢的痕迹,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虚假背景板。而在这些背景板的深处,他看到了无数细小的、不断蠕动的“锁孔”和“管道”,它们悄无声息地抽取着各个文明意识场域中散发出的某种精纯能量,汇向不可知的深处……
他也看到了自己所在的这片规则垃圾场,其混乱与矛盾并非自然形成,而更像是一个……系统缓冲区,用于暂时存放那些无法被立即消化、或者带有“毒性”的数据残渣,等待后续处理。
他甚至隐隐约约地,在那虚假背景板的极深处,“看”到了几个模糊的、巨大的、如同阴影般矗立的轮廓,它们静静地“注视”着整个“孵化器”,毫无情感波动。
那就是……“观测者”吗?
祁同伟感到一阵发自意识本能的颤栗。
真相,竟然如此黑暗!
他缓缓退出了那种“逆向”视角,巨大的信息量和认知颠覆让他意识晕眩。他靠在冰冷的规则碎片上,久久无法平静。
他现在掌握了“逆钥”,看到了部分真相。但这真相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和……孤独。
侯亮平他们还在那条看似光明的死路上狂奔。
而他自己,窥见了深渊,却无力改变,甚至不能言说。
他该怎么办?
揭露真相?谁会信?如何取信?一旦他试图揭露,必然会立刻被“观测者”或者“灰域”系统察觉并清除。
独自对抗?凭借他这残破的幽灵之躯,无异于蚍蜉撼树。
无尽的黑暗中,祁同伟那冰冷的意识核心,第一次感受到了近乎吞噬一切的……迷茫。
但迷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他那深入骨髓的执念再次燃起,只是这一次,燃烧得更加幽暗,更加疯狂。
既然光明是假的,那么就在这黑暗中,杀出一条血路吧。
为了生存,为了……复仇。
对那高踞云端、以文明为食的“观测者”的复仇。
他看向人类文明的方向,意识中不再有丝毫温情,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决断。
侯亮平,继续你们的光明之路吧。
当最终的收割来临之时,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你们……至少死得明白。
或者,拉着那些“观测者”,一起为这虚假的星空……殉葬。
天局?呵……
这根本就是一场……屠宰局。
而我祁同伟,将是这场屠宰中,最意想不到的那颗……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