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扬州正是溽热时节,日头毒得像要把地面烤出烟来,蝉在墙头上声嘶力竭地叫,连风都带着股焦糊气。
可这牢门一推开,股股湿冷的霉味便顺着门缝涌出来,混着铁锈与说不清的腥气,呛得人鼻腔发紧。
几人步子急促,鞋子踏在牢门前的青石板上,发出噔噔的响。牢里比外头暗了不知多少,头顶的破窗漏下几缕惨白的光,照见地面坑洼处积着的黑水——许是昨夜下过雨,水洼里还浮着些草屑与污泥。
宋霁只顾着快步跟上,裙角不经意扫过墙角,素色裙摆便又蹭上了一块深褐的污渍,像落了片难看的墨点。
她脚步一顿,低头瞧了眼,细眉轻轻蹙起,指尖下意识捻了捻那处污渍,终究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步跟上。
“刘大人,殿下和公主到了。”书吏的声音在牢里显得格外空荡,带着点回音。
牢深处的阴影里钻出个身着官袍的身影,正是刘大人。他正拿着卷宗翻看,闻言立刻合了册子,转身时腰间蹀躞带发出轻响,见了来人便拱手行礼,动作利落:“见过辰平王殿下,瑾乐公主。”
辰平王没心思寒暄,眉头拧着,刚站稳便沉声问:“何事急着唤我们来?”
刘大人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身后那间牢房。铁栏后缩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埋着头抠墙缝。“此人便是张山,”刘大人声音沉了沉,“他说……亲眼见过杀害叶霜华的凶手。”
“谁?”辰平王猛地向前一步,铁栏被他攥得咯吱响,眼底的红丝瞬间涌了上来,连声音都发着颤,“他说凶手是谁?”
“不问了,”刘大人无奈地摇头,指节叩了叩铁栏,“下官审了他半日,嘴紧得很。非要让下官先放他出去,才肯说凶手的名字。”他眉峰蹙成个疙瘩,语气里满是为难,“此事关乎重大,下官不敢擅自做主,只好请二位殿下来定夺。”
牢里静了静,只有张山抠墙的沙沙声,混着窗外越发热烈的蝉鸣,让人心里莫名发堵。
牢里的霉味似乎更重了些,铁栏上的锈迹被午后漏进的阳光照得发亮,映得张山那张布满胡茬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宋霁站在辰平王身侧,素色裙摆上的污渍格外显眼。她垂眸望着地面水洼里的倒影,声音轻缓却清晰:“皇叔,已经让人查过了。此人因抢劫入狱,判了四年,今年是第三年。”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牢中那人,“当年他抢的,正是吴敛璋。”
“方才我让人把吴敛璋叫来,特意问他还认不认识张山,”宋霁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眉峰微蹙,“可他说记不清了。”
她转向辰平王,眼底浮着层疑惑:“我总觉得奇怪,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而且他今年年底就要出狱了,何必在这时候冒这种险?”
“公主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山突然从墙角直起身,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哗啦声。他梗着脖子,下巴扬起,声音里带着股刻意的激昂,“我虽为一介草民,却也想为叶先生伸张正义——”
“你若真是这般心思,当初就不会做抢劫的勾当。”周珩安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冷意。他斜倚在牢门旁,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木栏,眼神里满是嘲弄。
张山被噎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赖的肆意:“这不是改邪归正了吗?”
“真想伸张正义,”周珩安站直身子,目光如刀般刮过张山的脸,“就该直接指认凶手,而不是在这里跟我们谈条件。”
话音落时,牢里静得能听见墙角水珠滴落的声音。张山脸上的笑僵了僵,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远处,避开了周珩安的目光。
牢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张山脚边的水洼晃着细碎的光。宋霁忽然敛了眉尖的凝重,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也柔和了几分:“那我问你,凶手是高是矮?”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张山攥紧的拳头上,慢悠悠补充道:“你若肯说,我便让人给你妻女送一吊钱去。我知道你家里如今只剩她们母女——你这根顶梁柱塌了,她们日子想必难熬得很吧?”
“噌”地一声,张山猛地从地上弹起来,铁链绷得笔直,眼里瞬间燃起光亮,急切地往前凑了两步,铁栏被撞得哐当响:“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宋霁笑意未减,眼底却藏着一丝锐利,稳稳地迎着他的目光。
“高!那人很高!”张山忙不迭地嚷道,手在头顶比划着,“至少比我高半个头,比死掉的那个女人,更是高出将近一头去!”
宋霁与辰平王交换了个眼神,又转头看向周珩安——三人目光紧紧锁在张山脸上,他脖颈上青筋跳着,眼神急切又带着点邀功的期待,瞧着倒不像是说谎。
可宋霁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神情一凛,语气也沉了下来:“空口白牙,我如何信你?”
“我亲眼瞧见他动手的!”张山急得跺了下脚,铁链又发出一阵乱响,“你们去问那仵作!她们说着说着,那人就下手了,你们去看那人身上的伤口!那样的伤口,定然是比她高很多的人才能弄出来的!”
周珩安听完,只微微侧过头,对着身后的下属递了个眼色。那下属会意,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你的意思是,你亲眼看到凶手杀人了?”宋霁不肯放松,步步紧逼地追问。
张山却梗起脖子,往后缩了缩:“说好只回答一个的。”
宋霁指尖在袖摆下蜷了蜷,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扬声道:“钱现在就送!再把他妻女带来,当着他的面给!”
“是!”一个书吏应声,转身快步出了牢房,木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渐渐远了。牢里又静下来,只剩张山粗重的喘息,混着窗外隐约的蝉鸣,缠得人心头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