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五月的扬州,午后日光正盛,透过破败的雕花窗棂晒进屋内,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风吹了过来,却吹不散宋霁眉宇间的沉郁。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冰凉的触感没能压下心绪,终于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那便先从你的事情开始说。”
“好啊,”吴林低笑出声,尾音拖得有些长,他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沿,目光像缠人的藤蔓般落在宋霁身上,重复道,“那公主便先说说……我的事。”说到“我”字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舌尖抵着齿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嘲弄。
宋霁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原本柔和的眉眼绷得发紧,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添了几分严肃:“昨日你来找我,总不会只是想问问,我查那些旧事的进展吧?”她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出浅浅的白。
吴林怎会这般“好心”。
“当然啦。”吴林拖长了语调,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指尖在壶身缠枝莲纹上轻轻刮过,“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总要知道公主到底有没有真正做些事情,总不能让我白白等一场吧?”
话音落,他便直起身,重新坐回自己的木椅上。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吴林他提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碗,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顺着碗沿溅出几滴,落在他的衣摆上,也浑不在意。
“我确实查到了些事。”宋霁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与史书记载有些出入——比如先皇登基,究竟是顺应民意、众望所归,还是……背后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宋霁她说到后半句时,声音轻了几分,眼帘微垂,避开了吴林的目光。
作为皇上唯一的嫡公主,她打心底里不愿相信那些晦暗的传闻,可查到的蛛丝马迹又让她无法忽视。
屋内静了片刻,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雀鸣。事情的真伪像蒙着一层雾,他们谁都没法轻易说清。
“公主就查到了这些?”吴林突然开口,将碗中酒液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滴在下巴的胡茬上。
吴林他放下空碗,双手猛地杵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直勾勾地盯着宋霁,语气里满是质疑,“公主地位可不比宫里两位皇子低,这些时日,以公主的手段,就只能查到这些?”
吴林他说着又笑了起来,只是笑意没达眼底,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阴森,那模样显然是半点不信宋霁的话。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暴乱,又是皇亲国戚出了纰漏,我既要应付宫里的问询,又要盯着扬州的民生,”宋霁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从容的笑,可眼角的细纹却泄露了她的勉强,“你当真以为我手眼通天,能分身乏术,把所有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风再次吹进屋内,掀动她的裙角,却没能吹走她眼底的无奈。
宋霁她身后的周珩安将她的一切神态都尽收眼底,周珩安的眼底是心疼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屋内,落在周珩安玄色官袍的云纹上,却没暖透他周身的冷意。他往前跨出半步,靴底碾过青砖发出轻微的声响,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几分严厉:“你这人到底想要说什么?”
吴林指尖悄悄攥紧了衣摆,指腹蹭过粗糙的麻布纹理——周珩安的气场远比他预想中压人。但他很快挺直脊背,抬手理了理歪斜的衣领,又调整了坐姿,腰背贴紧椅面,刻意摆出一副规矩模样,只是垂在膝上的手仍微微发紧。
“周大人这是动怒了?”吴林摊开双手,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可那双眼睛却亮得锐利,像藏了把未出鞘的刀,“我不过是想让公主给我个准信罢了,毕竟这事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你莫要咄咄逼人。”周珩安猛地往前站了半步,将宋霁挡在身后,目光如寒潭般盯着吴林,语气里满是护意,“公主为查旧事,连日来翻阅卷宗,费心费力,你不该这般质疑。”
吴林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他没想到周珩安会这般维护宋霁。
但那困惑只持续了一瞬,他很快冷笑出声,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费心费力?我看未必。公主若真心想查,以你的人脉、公主的身份,怎会只查到这点皮毛?”
宋霁深吸一口气,指尖掐了掐掌心,压下心头的躁意。她绕过周珩安的胳膊,缓步走到桌前,指尖轻轻搭在桌沿的雕花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吴林,我不信你不知道,如今朝堂暗流涌动,扬州这边又不太平,我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我不信你不知道?”
吴林盯着她看了片刻,屋内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他突然“噌”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好,我暂且信你。但公主最好加紧进度,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耗着。”
话音刚落,他又勾了勾唇角,眼神里添了几分探究:“不过——我猜,公主此番来找我,不止为了这事吧?”
宋霁指尖的紧绷感稍稍褪去,她悄悄舒了口气,胸间的滞闷散了些,声音也轻快了几分:“自然。”
“那公主便说说,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吴林又笑了,只是他的笑容落在那身洗得发白、袖口还破了个洞的衣袍上,配上眼角未褪的胡茬,显得有些潦草又吓人。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在膝头轻轻敲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眼神却没放松半分。
宋霁抬眸看他,缓缓开口:“我想知道叶霜华的死——”说到这儿,她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像探照灯似的锁在吴林脸上,连他眉梢的细微颤动都不肯放过,“是否和你有关?”
她早料到,吴林虽被周珩安困在这府邸里,可叶霜华毕竟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要犯,他的死讯,总会有风声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