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扬州夜,暑气已褪了大半,晚风卷着院角老槐树的碎影,落在周珩安的素色袍角。
他立于屋内,指尖还停在案上未写完的字条上,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天际悬着一弯细月牙,清辉淡得像揉碎的银箔,堪堪照亮院中的青砖地,余下的角落都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忽有一阵“簌簌”声从院墙外传来,先是轻得像落叶擦过地面,转瞬便近了,带着几分刻意放轻的拖沓,分明是有人正贴着墙根朝屋子挪来。
周珩安心头一凛,方才还萦绕在眉间的思虑瞬间散去,他猛地站直身,右手已攥住了桌旁那柄缠绳佩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放轻脚步,缓缓挪到窗下,借着窗棂的缝隙向外望。
月光恰好落在院中的老槐树上,树影婆娑间,一道黑影正弓着背,贴着墙根缓缓移动——那人裹着玄色短打,步伐沉稳却带着几分紧绷,腰间似乎还别着短刃,那身形姿态,竟与白日在吴府救下宋霁的禁军亲卫如出一辙。
周珩安眉头拧得更紧,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绳结:他们白日才护着宋霁撤离,为何此刻会寻到这里?是为了灭口,还是另有他事?
周珩安他垂眸思索,目光扫过案上尚未收起的密函,心头骤然清明——无论对方来意如何,他绝不能此刻暴露。
若让这些人瞧见什么不该看的,那恐怕他的计划要尽数落空。
晚风又起,槐树叶“沙沙”作响,那黑影离窗边更近了些。
周珩安缓缓退后半步,将佩剑轻轻靠在墙角,又不动声色地将案上的密函拢入袖中,目光落在屋内唯一的暗门上,指尖已触到了门沿的木纹。
周珩安攥着袖中密函,指尖已沁出薄汗。
若那黑衣人真是宫里来的,又带着寻物的目的,周珩安他此刻暴露,他害怕一切都白费了,此时,紧紧扎在他心头,让他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周珩安他望着窗外那道仍在移动的黑影,暗忖今晚这扬州的夜,怕是注定要睁着眼到天明了。
他贴着墙根,透过窗缝继续观察。那黑影在院中东张西望,时而俯身查看廊柱上的刻痕,时而驻足分辨屋舍的朝向,连脚下的青砖都要踢踹两下——显然对这府邸的布局全然陌生,倒不像是来寻特定物件的模样。周珩安稍稍松了口气,指尖刚触到暗门的铜环,窗外的黑影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那黑影缓缓转过身,抬头望向周珩安所在的窗户。
月光恰好越过老槐树的枝桠,落在他脸上——剑眉星目,下颌线绷得紧实,正是白日里在吴府前厅,护着宋霁杀出重围的禁军副统领!周珩安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握着铜环的手僵在原地,连佩剑都忘了去碰。
没等他理清思绪,那黑影竟朝着窗户轻轻晃了晃右手,掌心露出半枚刻着“宋”字的玉佩——那是宋霁的随身之物。
紧接着,一道压低的声音透过窗缝飘进来,带着几分沉稳:“周大人,别来无恙。某无恶意,只是奉公主之命,特来带大人出去。”
周珩安眉头瞬间拧起,满脑子都是疑惑:他既没露面,也没出声,这副统领怎会认出自己?公主又为何要派人来接他?
但眼下容不得他细想,院墙外已隐约传来马蹄声,若是再耽搁,恐怕真要被宫里的人堵住。
周珩安他咬了咬牙,轻轻推开窗户,翻身跃出——落地时,正与那黑衣人的目光撞个正着。
周珩安落在青砖上的脚顿了顿,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眼前人——玄色短打的领口沾着些白日厮杀的尘土,腰间佩剑的剑穗还是半旧的青蓝色,可那张脸,无论是在宫中当值时见过的禁军卫,还是扬州城内往来的官员僚属里,都从未有过半点印象。
周珩安他心头的疑云又重了几分,攥着密函的手不自觉收紧。
“公主特意派我前来接你回宫。”那人先开了口,声音压得更低,目光扫过周珩安身后的窗户,像是在警惕周遭动静。
“公主?”周珩安眉峰一蹙,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人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嘴角竟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带着几分调侃:“看周大人这模样,气定神闲的,倒不像是需要人救的样子。”
那人他抬手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金属碰撞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不过公主有令,就算大人现在安稳无事,某也得把您带走。”
周珩安抬眼望去,月光正落在那人眼底,映出一片澄澈的沉静——没有丝毫探究的锐利,也无半分逼人的敌意,唯有一种军人奉命行事时的笃定,像浸了夜露的寒铁,沉稳得让人莫名心安。
他喉结动了动,那些盘旋在舌尖的疑问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眼下,唯有先跟着此人离开,才是唯一的生路。
“请吧,周大人。”那人微微侧身,做了个“引路”的手势,目光已转向院墙上一处爬满藤蔓的缺口——显然是早就选好的退路。
周珩安微微颔首,随他快步走到墙下。那人先屈膝跃起,单手攀住墙头,回头伸手想拉他一把,周珩安却摆了摆手,足尖在青砖上轻轻一点,借着惯性便翻上了墙头。
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两人肩头,将两道身影在地面上拉得又细又长,像两道黑色的绸带,迅速掠过院墙下的草丛。
出了府邸,两人便沿着暗巷一路狂奔。
夜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巷子里的青石板被脚步踏得“噔噔”响,却始终没人开口说话——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交织。
不知奔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片朱红宫墙,檐角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扬州行宫的侧门。
周珩安心中一凛:这行宫虽不比长安皇宫恢弘,却也是皇家驻跸之地,平日里禁军巡逻不绝,戒备向来森严。
可眼前的统领却毫不在意,径直走向侧门,对着守门的禁军亮了亮腰间一块玄铁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