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尚未熄灭,晨光已透过雨帘漫进庭院,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朦胧的亮。周珩安立在窗前,指尖还残留着从公主府回来时沾的雨意——半个时辰前,他刚从公主府辞行,公主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试探,已让他察觉出不对劲。
此刻不过巳时,但按他原本的计划,今天下午应该是去述职的,可杨狂捅下的篓子,却像窗外的雨一样,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抬手扯了扯湿透的衣袍,寒意顺着领口往里钻,却远不及心口的沉。
闭眼时,杨狂方才疯狂的嘶吼与李清、粟明生前低头应诺的模样在脑中交叠,前者喊着“为了光复大业”,后者却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公主既已找到两人的尸体,并且能见的已经让他见到了,他是要想出能堵住所有人嘴的理由。
“来人。”周珩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方才在公主府强撑的平静,此刻已碎成眼底的冷光。
门外的林卫应声而入,见主上衣袍仍湿,眉头微蹙却没多问——他是周珩安最信任的暗卫,只懂执行,不问缘由。晨光落在林卫腰间的佩刀上,映出一点冷芒,倒衬得屋内的气氛更沉。
“把杨狂带去西厢房,告诉他,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出声,也不许任何人靠近。”周珩安转身时,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角,“再取套干净的常服来,顺便让厨房温碗姜汤——下午要去行宫,不能带着寒气见人。”
林卫领命退下,不多时便捧着衣袍回来。周珩安换上干爽的锦缎长衫,暖意裹住身体,脑子却更清醒了几分。
周珩安他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冷透的茶盏,指尖在杯沿摩挲——公主如今有要分权之势,李清、粟明最开始是陛下派来公主的人,现下公主派来他们监视自己,又是被杨狂所杀,若想脱罪,只能把水搅浑,让这事变成“朝廷与公主的暗斗”,而他只是被卷入的“局外人”。
可“局外人”的身份需要证据撑着。
周珩安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前朝旧档,目光停在一本《细作录》上——若是能证明李清、粟明早被朝廷其他势力收买。
这样一来,杀他们二人的便是想与宋霁夺权的人。这般一来,既给了公主台阶,也能让行宫那边无话可说。
那……只能搅和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了……二皇子康平王宋靖知。
周珩安指尖停在《细作录》泛黄的封面上,眼底掠过一丝冷光——要搅乱公主宋霁与朝廷的关系,还需一个“具体的推手”,而二皇子宋靖知,恰好是最完美的棋子。
满朝皆知,宋靖知是宋霁最信任的二哥。宫中宴饮时,宋霁总挨着宋靖知坐,连朝堂上受了委屈,也会第一时间找他倾诉;宋靖知也总护着这个妹妹,去年宋霁因粮库之事被大理寺弹劾,是他连夜进宫,在陛下面前跪了半个时辰,才替宋霁解了围。在外人眼里,这对兄妹是皇室难得的温情,连宋霁自己也坚信,二哥宋靖知是个不涉权斗、只爱摆弄花草的“温厚君子”。
可周珩安却清楚,宋靖知的“单纯”全是装的。去年他暗中调查前朝旧部时,曾撞见宋靖知在城郊别院与工部官员密谈,言谈间句句离不开“兵权”“制衡”;只是这一切,宋靖知都做得极为隐蔽,更从未让宋霁察觉到半点异样——他护着宋霁,却也在利用宋霁的信任,一步步助长自己的势力。
“若是让宋霁以为,李清、粟明是被宋靖知所杀,她会如何?”周珩安低声自语,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宋霁最恨被信任的人背叛,若是她得知自己视若亲兄的二哥,不仅一直在算计自己,还杀了她派去的人,定会与宋靖知反目。
到那时,皇室兄妹内斗,宫内的矛盾也会随之激化,谁还有心思追究他与杨狂的责任,他们想做起其他事情了,不会更加如鱼得水吗?
可若一旦这样……那他和宋霁的之间的关系只会越来越远。
但杨狂是周珩安他实际意义上的救命恩人,他必须要保下杨狂。
他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
周珩安指尖掐进掌心,钝痛让他更清醒——他与宋霁之间,本就隔着“前朝遗孤”与“当朝公主”的鸿沟。先前在公主府,宋霁递给他暖炉时眼底的温软,聊起江南春景时的轻松,或许只是权宜之下的温情,可那份短暂的融洽,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