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雨珠顺着瓦当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小小的水迹。
堂内静悄悄的,只有周珩安捏肩的动作还在继续,和着窗外的雨声,将这扬州的暮色,衬得愈发悠长。
周老夫人半倚在铺着软垫的木椅上,鬓边银簪映着烛火,泛着温润的光。她望着窗棂外朦胧的雨色,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被雨声衬得格外轻软:“在京城的这些年,你和你父亲,还算顺利吗?”
周珩安正站在她身后,指尖轻轻按着她肩头的穴位,闻言动作蓦地一顿——指腹下的衣料还带着江南水汽的微凉,那瞬间的停滞却像被雨打湿的棉线,沉沉坠了一下。
不过转瞬,周珩安他便缓过神来,指腹重新恢复了平稳的力度,语气也听不出异样:“很好。得公主照料,一应事宜都顺遂,便如父亲信里写的那般,祖母不必挂心。”
话落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了攥。烛火跳动间,他眼底掠过一丝恍惚——仿佛又看见父亲在京城驿馆里写信托人送来的模样,信上字迹工整,只字不提官场的波折,只说“珩安已能独当一面”,可他怎会不知,父亲为了护住周家,在朝堂上多走了多少弯路。那点呆滞在眼底停留片刻,便被他悄悄压了下去,只余下温和的侧脸对着老夫人。
周老夫人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枯瘦的手轻轻抬起来,覆上他仍在捏肩的手背。她的掌心带着岁月沉淀的薄茧,却暖得惊人,像冬夜里捂热的汤婆子:“你打小就不在我膝下长大,论血缘,也不是我的亲孙儿。可这些年,我对你的思念,半分都没少过。如今这世上,我早就没什么亲人了,你和你父亲,就是我最后的牵挂啊。”
“祖母……”周珩安猛地一怔,指尖的力道彻底松了。他望着老夫人眼底的温情,鼻尖忽然泛酸,先前压在心底的委屈与思念翻涌上来,让他再难维持镇定。
他轻轻抽回手,屈膝蹲在老夫人身侧,抬头时,眼眶已悄悄红了,却仍扯着嘴角笑:“孙儿知道,孙儿也想您。”
周老夫人见他眼眶泛红,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声音又软了几分:“瞧瞧,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在我面前一点委屈都藏不住。”
周老夫人她抬眼望向窗外,雨丝似乎密了些,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当年,你随你父亲进京城,我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可也知道,那是为了你好。如今你能在公主身边得力,他在朝堂上也能少些顾虑,我这颗心,才算真的落了地。”
周珩安垂着眼,指尖轻轻蹭过老夫人手背上的皱纹,低声道:“父亲总说,您身子弱,让我多给您捎些京城的补品。我带来的那些上好的阿胶,还有宫里御赐的补品,您吃了吗?您每日吃一点,对身子好。”
周珩安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还问过太医,说您这年纪,最忌思虑过重,往后常叫人陪您说说话,您可不许再瞎琢磨了。”
周老夫人闻言,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满是暖意:“好,好,都听你的。”她抬手理了理他衣领上的褶皱,目光落在他肩上。
“你在京城待久了,是不是也觉得扬州的雨,比别处软些?当年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总爱在雨天拉着我去巷口买糖粥,如今巷口的老铺子还在,等雨停了,我带你去尝尝,还是当年的味道。”
“真的?”周珩安眼里亮了亮,孩童般的雀跃藏都藏不住,“孙儿记着呢,小时候您给我寄过些,甜得很。”他望着老夫人的眼睛,轻声道,“等忙完这阵子,孙儿陪您多待些日子,咱们不光去吃糖,还去瘦西湖边看荷花,您说好不好?”
周老夫人笑着点头,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好,都依你。”
突然想到什么,周老夫人眸子暗了暗,“你的那些……那些人还跟着你吗?”
周珩安不敢抬头看向她的脸,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了她,“嗯,他们一直在我身侧,保护着我。”
周老夫人神色震惊,“公主知道吗?”
“没说过……但孙儿想,她应当有所察觉了。”周珩安缓缓起身。
“那这次公主这么匆忙离开,你还不随她一起……是因为这件事吗?”
“或许……”
檐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烛火摇曳间,两人的说话声混着雨声,温柔得像是要融进这扬州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