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的质问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尖锐:“什么意思?你想任由他攻入京城?”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珩安立即打断,声音里带着被误解的痛楚。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收紧了几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却流露出近乎哀求的神色。
宋霁被他眼中的复杂情绪震慑,一时忘了挣扎。
“若我真要造反,何必等到今日?”周珩安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又何必将这些秘密尽数告知于你?阿霁,我若要攻城,此刻站在你面前的就不会是孤身一人的周珩安,而是千军万马!”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杨狂确实去了洛阳,但我早已命人暗中监视。一旦他真有异动,我安排在军中的人会立即将其控制。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难以启齿的脆弱:“因为我需要你知晓全部真相后,还愿意站在我这边。明日朝会,若陛下问起洛阳军务,我需要你......暂且保持沉默。”
宋霁怔怔地望着他,终于明白他今夜这番坦诚背后的深意。他不仅在与杨狂的旧势力周旋,更在赌她的选择。
“你这是在逼我。”她声音微颤,“逼我在父皇和你之间......”
“不。”周珩安轻轻摇头,目光灼灼,“我是在求你,给我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若明日一切顺利,铸币司案得以重审,杨狂内心自然也会动摇,如果翻案成功,那我周珩安从此便可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若失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宋霁已经懂了。若失败,他将会承担所有罪责,而她将永远不必在至亲与挚爱间做出抉择。
夜露渐重,沾湿了二人的衣襟。宋霁望着这个将全部筹码押在明日一场朝会的男子,忽然伸手覆上他紧握的手背。
“周珩安,”她轻声说,“记住你今日的承诺。”
这一句话,已然是她的选择。
夜色渐深,林府内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主院寝殿外的那盏灯笼还亮着,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周珩安仍握着宋霁的手腕,力道却已放缓,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触碰。他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多谢。”
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宋霁轻轻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不必谢我。”她转身望向寝殿方向。
宋霁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当真准备好了?面对满朝文武的质疑,面对我父皇的震怒,甚至可能……”
“甚至可能丢了性命?”周珩安接过她未尽的话,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从我决定重审此案的那刻起,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向前一步,站在离她极近的位置,近得能看清她睫毛上沾染的夜露:“阿霁,若明日我能活着走出金銮殿,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这话问得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他们之间隔着家仇国恨,隔着欺瞒算计,却也在生死关头滋生出难以割舍的情愫。
宋霁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她才轻声道:“天快亮了。”
确实,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夏夜的星辰正在渐渐隐去。
周珩安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后退一步,躬身行了一礼:“臣,告退,臣会安排马车。”
周珩安的身影消失在晨雾缭绕的回廊尽头,如同被渐亮的天光吞噬。宋霁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与力道。
阿桃悄步上前,“公主,晨露寒重,该回府更衣了。今日……想必不会轻松。”
宋霁收回远眺的目光,最后望了一眼寝殿方向。母后依然安睡,对今夜这场可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对话一无所知。
“走吧。”她转身,衣袂在晨风中翻飞,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驶向那座她从未真正居住过的公主府。街道两旁的店铺尚未开张,京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寂静,却仿佛有暗流在无声涌动。
回到公主府,府内依旧戒备森严,那些属于周珩安的护卫们,沉默地坚守岗位,看向她的目光复杂难辨。宋霁无心理会,径直回到寝殿。
在侍女的服侍下,她褪去沾染了夜露的便装,换上了繁复庄重的公主朝服。玄色为底,金线绣制凤穿牡丹的纹样,层层叠叠的衣摆曳地,彰显着无上的尊贵与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