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湖乡的年关,越来越近了。因为年底的人事调动,乡机关大院里的权力博弈,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忙着钻营,有人等着任命。
“听说了吗?马书记上周去县里汇报工作,住了整整三天。”
“应该是汇报这次白湖乡人事变动的事情。”
徐慎每天听着大院里面的窃窃私语,心里说没有波澜那肯定是骗人的。对于这次人事调动,徐慎心里并没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但也没想过会是最坏的结果。他只是觉得,凭着自己的实绩,就算不被提拔,至少也该有个明确的安排。
算起来,他到白湖乡不过一年时间,却实实在在地做了不少事。起初,他以为马德贵提拔他过来,是真的看重他的能力,想让他干点实事。可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发现,马德贵的心思,更多的是放在了权力的巩固和派系的争斗上。
这些天,他既没收到马德贵的私下暗示,也没听到任何关于自己的风声,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徐慎除了完成日常工作之外,更多时间都在回想这一年发生的事。
他想起了吴思远。那个曾经处处针对他、事事给他使绊子的对手。自从赵长河失势后,吴思远突然提交了辞职报告,理由是“家中有事,需长期照料”。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赵长河倒了,他这个依附者在大院里自然没了立足之地,与其等着被边缘化,不如主动退场,至少还能保留几分体面。徐慎听说他走的那天,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日子就在这样的等待和猜测中一天天过去,这天早上,就看到有人拿着一叠红头文件,跑到宣传栏前,把人事任命通知牢牢地钉在了上面。
原本还在各自办公室里忙碌的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涌向了宣传栏。不一会儿,宣传栏周围就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让一让,让一让,我看看!”
“哎,张主任升任副书记了!果然,跟着马书记就是不一样。”
“王秘书升任经济办主任了,也算熬出头了!”
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那些原本就属于马德贵派系的人,此刻脸上都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恭喜恭喜啊,以后可得多关照!”彼此彼此,日后还要靠您提携!”
而另一边,以前靠着赵长河的那些人,脸色则难看到了极点。马德贵秋后算账,他们这帮人运气好点的还能保持原本的职务不动,大部分都是明升暗降,被剥夺了实权,成了个闲职。在权力的游戏里,败者往往没有太多选择。
徐慎也挤在人群中,目光在那张密密麻麻的任命通知上仔细地搜寻着。他从第一行看到最后一行,又重新看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没有提拔,没有调动,甚至连一句“另有任用”的说明都没有。就好像,他这个人,根本不在这次人事调整的名单里。
一股疑惑涌上心头。这是什么意思?马德贵到底想干什么?就算不重用他,也该给个明确的说法,怎么会连个通知都没有?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有人兴高采烈地回到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到新的岗位;有人垂头丧气地走着,脚步沉重;还有人故意在徐慎身边放慢脚步,眼神里带着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徐慎站在原地,看着那张任命通知,心里五味杂陈。他付出的努力,做出的实绩,难道就这么被无视了?
就在这时,党政办的小李匆匆走了过来:“徐主任,马书记让你现在过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徐慎心里一动,点了点头:“知道了。”
来到马德贵的办公室。“小徐啊,来,坐。”马德贵语气显得格外亲切。
徐慎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马德贵,等待着他的下文。
马德贵缓缓开口:“今天任命通知下来了,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看到了,马书记。”徐慎点了点头,“没在上面看到我的名字,不知道书记找我来,是有什么安排?”
马德贵笑了笑:“小徐啊,你是个有能力的年轻人,这一年来在白湖乡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县里的领导也都知道。你做的那些事,确实为白湖乡立下了汗马功劳。”
听到这话,徐慎心里没有丝毫波澜。他太了解马德贵了,这种先扬后抑的说话方式,往往意味着后面还有更重要的内容,而且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马德贵话锋一转:“这次人事调整,乡里的名额有限,很多老同志都等着机会,不好安排。不过你放心,我一直都在为你考虑。正好,县里最近推出了一个青年干部培养计划,旨在选拔一批有潜力、有实绩的年轻干部到县里机关锻炼,为以后的发展打好基础。我觉得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就把你推荐上去了。”
“县里任职?”徐慎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就明白了。所谓的“青年干部培养计划”,听起来好听,实则往往是把一些不方便安排,或者不想重用的人,暂时调离原来的岗位。他在白湖乡做出了这么多实绩,按说就算不提拔,也该在乡里给个更重要的位置,可马德贵却把他推荐到县里,美其名曰“锻炼”,实际上,就是想把他从白湖乡踢走。
徐慎心里轻轻一叹。他终于明白了马德贵的心思。马德贵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重用他。当初提拔他到白湖乡,或许只是想利用他的能力做点实事,为自己的政绩添砖加瓦,同时也制衡一下当时还手握实权的赵长河。现在赵长河倒了,他的利用价值也差不多耗尽了,而且他一直不愿意加入马德贵的派系,自然也就成了马德贵眼中的“异己”。与其留在乡里碍眼,不如把他推到县里,既显得自己知人善任,为年轻人提供了机会,又能彻底清除身边的不稳定因素,可谓一举两得。
想通了这一点,徐慎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原本就对马德贵没有太多的期待,马德贵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这样的人,确实不值得深交,更不值得为之效力。离开白湖乡,远离马德贵的权力漩涡,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县里的平台更大,或许能让他有更多施展才华的机会,也能让他摆脱这里的派系争斗,真正静下心来做点实事。
“怎么?小徐,你觉得这个安排不合适?”马德贵看到徐慎沉默不语,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试探。
徐慎回过神来:“没有,马书记。我非常感谢您的推荐和栽培,能有这样的机会去县里锻炼,是我的荣幸。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听到徐慎这么说,马德贵脸上的笑容又重新绽放开来,语气也更加热情:“你能这么想就好!说实话,这个名额来之不易,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为你争取到的。县里的机关不比乡里,平台更大,接触的层面也更高,对你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你还年轻,多在上面历练历练,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徐慎只是顺着他的话附和着:“是啊,多亏了马书记的关照,以后我到了县里,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好好工作,不给您丢脸。”
他心里清楚,马德贵说的这些都是场面话。什么“费了不少心思”,什么“前途不可限量”,不过是想让他心怀感激,不至于对这次的安排产生抵触情绪。徐慎懒得戳破,也没必要戳破。既然决定离开,就没必要再和马德贵撕破脸。
马德贵又说了一些诸如“到了县里要多听、多看、多学习”“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回来找我”之类的客套话,徐慎都一一应着。
“好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吧。县里的正式通知应该很快就会下来,到时候你直接去报到就行。”马德贵挥了挥手算是送客。
关上办公室门的那一刻,徐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想起了自己初到白湖乡的那天,当时的他,满怀憧憬,想要在这里干一番事业。而他,却要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他奋斗了一年的地方,去往另一个未知的战场。
但他心里清楚,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他都不会轻易放弃。他从青山村的那个普通青年,走到今天,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和挑战,早已练就了坚韧不拔的意志。无论是留在白湖乡,还是被调到其他地方,他都会凭借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白湖乡的故事,对于他来说,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