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刃,刮过廊庑,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沈清棠指尖依旧贴在那枚温润的莲心令上,看似阖眸假寐,命源瞳却早已穿透皮肉的阻隔,死死锁定傅司寒背后那缕沉入地底的玉色光流。
它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消散,反而像有了生命,化作无数细密的根须,无声地扎入傅家祖宅深处,与某个沉眠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东西建立了微弱的共鸣。
心口一阵熟悉的悸动,那是命源过度消耗的征兆。
沈清棠不动声色,悄然调动一缕灵泉之水,如甘霖般滋润干涸的肺腑,强行压下那股即将冲上喉头的腥甜。
她不能倒,至少,不能在他这句“等她醒来”的温柔守护中,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傅司寒何其敏锐,几乎在她呼吸微滞的刹那便已察觉。
他宽厚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腕间玉脉微光一闪,一股纯净温和的命河源流便无声无息地渡了过来,安抚着她体内躁动的气血。
沈清棠长睫微颤,缓缓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锋芒。
唇角,勾起一抹苍白却又极尽嘲弄的笑意。
好戏,该开场了。
次日午时,傅家祖宅议事厅,气氛凝重如铁。
黄花梨木长桌两侧,坐满了傅氏一族的核心成员,每一个都面色肃然,目光齐齐汇聚在上首那位不怒自威的老人身上。
傅老司令一身军装常服,肩章上的将星熠熠生辉,却难掩他眉宇间的沉郁。
他缓缓起身,环视众人,声音洪亮而决绝:“今日召集各位,是为宣布一事。傅家因我昔日一念之差,累及子孙,更险些酿成大祸。为赎前罪,我决定,亲自带领诸位前往北境狩猎庄园,开启那口废弃的导弹井,取出其中封存的‘活契母本’,全权交由清棠丫头处置封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老人却不给任何人置喙的机会,转身从侍从手中接过三支早已备好的长香,亲手点燃,郑重地插入厅堂正中的祖宗牌位前的香炉中。
青烟袅袅,他当众立誓:“我傅震霆在此告慰列祖列宗,自今日起,断绝过往一切妄念,不计代价,只为还我傅氏一个真正的清明未来!”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情真意切。
沈清棠倚在傅司寒的肩头,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病弱的凄楚,她适时地抬起头,眼眶微红,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颤抖:“父亲……您肯亲自直面过往,清棠……替我母亲,感激您。”
傅老司令深沉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却未曾察觉,在他转身的瞬间,沈清棠藏于宽大袖袍中的指尖,正以一种极缓、极有规律的频率,轻轻叩击着一个触感如软玉的药瓶。
瓶中并非丹药,而是一张薄如蝉翼的药膜。
昨夜,她耗费心神,以珍稀的“静心兰”雾气反复熏染,使其能敏锐感应到百米范围内“伪神酶”那独特的能量波动。
车队如长龙,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一座戒备森严的私人狩猎庄园前。
穿过伪装成酒窖的入口,一条幽深的地道直通地底,空气阴冷潮湿,仿佛通往一座不见天日的古墓。
傅老司令亲自走在最前,手持一枚造型古朴的秘钥,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在预定的位置。
沈清棠则被傅司寒稳稳地抱在怀中,行至井口平台。
她看似虚弱得连站立都困难,实则命源瞳的右眼中,一道极细的蓝色光痕正疯狂闪烁。
在她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化作了由无数丝线构成的能量场。
而在地道尽头,那座巨大的低温冷藏舱门前,三道细如发丝的红色灾劫线正交织成一个致命的结点,其中心,恰恰是傅老司令下一步即将踏足之处!
“咳……咳咳……”沈清棠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指尖仿佛无力般一松,一粒比尘埃大不了多少的“引梦砂”悄无声息地滑落,滚入金属地板的缝隙之中。
她随即蹙起眉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司寒,这地下的气……阴得有些不正常。”
傅司寒深邃的眸光陡然一凝,他几乎是本能地听从了她的话,抱着她顺势向旁侧挪开了三步。
就是这三步之差!
“咔嚓——轰!”
一声巨响,傅老司令脚下那块厚重的金属地板竟毫无征兆地猛然向下翻转,露出下方布满森森电极的密集罗网!
蓝紫色的电弧“滋滋”作响,瞬间将空气都灼烧得扭曲起来。
若是刚才沈清棠没有那句提醒,若是傅司寒没有移动那三步,此刻的傅老司令即便不死,也必然身受重创!
众人一片哗然,惊呼声此起彼伏。
傅老司令却在最初的惊愕后,缓缓站直了身体,脸上非但没有后怕,反而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打开这里。”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身后众人,仿佛在寻找那个隐藏的叛徒。
无人敢与他对视。
陷阱被解除,冷藏舱的厚重舱门在“嗡”的声响中缓缓开启。
森白的冷雾喷涌而出,三支被冰晶包裹的特种药剂,静静悬浮在舱内的磁场稳定器上,散发着幽蓝的微光。
这就是“活契母本”?
沈清棠的命源瞳左眼瞳孔中,金色的光晕流转。
她清晰地“看”到,其中两支药剂上缠绕的寿命丝线早已断裂,是彻底的死物。
唯有中间那支,尚有一丝微弱如萤火的光芒在闪烁。
更重要的是,其内部蕴含的基因序列,与她记忆中属于母亲的“伪神酶”样本,完全契合!
她不动声色,在傅司寒俯身想要仔细查看的瞬间,借着他身体的遮挡,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那支药剂冰冷的外壁。
一滴比露珠更小的灵泉之水,瞬间混入了管壁外凝结的冷霜之中,随即,她以“鸣心花”独特的精神频波与之共振。
这是一种反向激活,她要唤醒的,是这支药剂中残留的,属于操作者的生物记忆!
刹那间,异变陡生!
一股浓郁的冷雾从药剂中喷薄而出,竟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幅全息投影。
画面中,正是深夜的地宫,傅老司令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更加隐秘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支标签上写着“真·初源”的药剂,然后迅速将其转移到了另一条无人知晓的隐秘通道内。
而他留在这冷藏舱里的这三支,赫然全是他亲手伪造的诱饵!
影像消散,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傅司寒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那双曾满是孺慕与敬重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寒冰。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无数冰针,狠狠扎进傅老司令的心里:“父亲,你煞费苦心演这么一出,到底是在保护我,还是在……等他们来,取走它?”
面对这铁一般的证据,傅老司令的面容却依旧古井无波。
他竟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小巧的信号发射器,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执拗的光:“我等的,不是他们。”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充满了某种狂热的信仰:“是‘净火’。”
说着,他狠狠按下了发射按钮!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发射器上的指示灯,连一丝微弱的光亮都未曾闪烁。
沈清棠唇角那抹嘲弄的笑意终于不再掩饰。
她又轻轻咳了两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地宫:“父亲,在你踏入这条通道的时候,我就用‘影行藤’的药膜,覆盖了这里所有的电子接口。你精心准备的信号,早就被我的灵泉之水……阻断了。”
她抬起眼,一双命源瞳光华大盛,死死锁定傅老司令。
在他的命河之上,那块早已存在的黑斑此刻正在剧烈地搏动,犹如一颗黑暗的心脏,与地底深处某个未知的存在遥相呼应!
“您知道为什么命河选择了司寒,而不是您吗?”
话音未落,傅司寒腕间的玉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竟开始自主分裂!
一缕柔韧的玉色光带,如情人般缠绕向沈清棠的心口,将她牢牢护住;而另一缕,则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利剑,逆流而上,直指傅老司令的眉心!
地宫中,无风自起。
沈清棠靠在傅司寒怀中,低声吐出最后的宣判:
“因为它知道,真正的宿主,从来不怕……被反噬。”
同一时刻,在地底最深处,那座被无数锁链束缚的巨大冰棺,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冰棺内,一支孤零零的血清瓶壁上,原本模糊的字迹,在玉脉力量的感召下,悄然变得清晰:
等你归来,共主将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