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岭妈宫的铜铃刚撞过辰时，我蹲在木工房的门槛上打磨桃木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口的关公瓷像。晨雾里飘来巷口朥饼摊的甜香，陈阳背着光谱仪匆匆走来，镜片上还沾着露水：“城南中学的气脉虽稳，但总少点‘镇得住’的阳气，像缺了根定海神针。” 他把仪器放在案台，屏幕上的绿色波纹虽平缓，却总在边缘泛起细碎的抖动。
父亲正用朱砂调新的符墨，闻言抬眼指了指货架顶层：“那尊关圣瓷像该派上用场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锦盒里静静躺着尊巴掌大的关公像 —— 那是爷爷传下来的枫溪窑瓷像，武关公身披绿袍，手持青龙偃月刀，丹凤眼斜挑，釉色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潮汕人摆猪羊敬关公，图的就是他的忠义镇宅，” 父亲用牛角匙搅匀朱砂，“瓷像经三代人供奉，阳气足得很，比十张镇煞符还顶用。”
我小心翼翼捧出锦盒，瓷像底座刻着 “民国三十八年枫溪林记” 的字样，边缘还留着爷爷当年上香时蹭的香灰。“送学校合适吗？” 我摩挲着刀鞘上的回纹，“毕竟是老物件。” 母亲端来刚蒸的朴籽粿，笑着往我口袋里塞：“守护学生是积德的事，爷爷要是知道，定然高兴。” 她指着瓷像眉心的红点，“去年冬至请开元寺的师父开过光，煞气近不了身。”
吃过早饭，我用红绸布把瓷像裹好，揣在黄布包里。路过巷口的神龛时，土地公瓷像前的香刚燃到一半，王师傅的朥饼摊正冒热气：“小生，送啥好东西呢？” 我扬了扬布包：“给学校送尊关公像，护着孩子们。” 他赶紧往我手里塞了块绿豆沙朥饼：“关老爷护佑，再好不过！” 饼皮酥脆，甜香混着檀香，倒像是提前沾了些香火气。
城南中学的校门刚打开，保安张叔正拿着扫帚扫落叶，看见我就笑：“上次的邪术士一除，这几天可太平了！” 我跟着他走进保安室，角落里还堆着我上次留下的糯米和朱砂，墙上的镇煞符边角已有些卷翘。“张叔，您看这个。” 我解开红绸布，关公瓷像的绿光在晨光里一亮，张叔眼睛都直了：“好物件！这釉色，定是老枫溪窑的精品。” 他年轻时在瓷厂当过学徒，一眼就认出了来历。
校长闻讯赶来时，我正帮张叔擦桌子准备放瓷像。李校长捧着瓷像反复端详，指尖划过刀鞘上的纹路：“听说关圣帝君‘头枕洛阳，身卧当阳’，是守护的象征。” 我点点头，想起父亲说的典故：“关公当年守荆州，护的是一方百姓，现在放校门口，护的是全校学生。” 李校长当即拍板：“就放保安室的明财位，正对着校门，一眼就能看见。”
张叔找来了个旧神龛，铺上我带来的红绒布，小心翼翼把瓷像放进去。神龛前摆上小小的铜香炉，我从布包里掏出三炷柏香 —— 这是父亲特意准备的，说是 “柏香通神，最宜敬圣”。点燃香插进炉里，青烟笔直地往上飘，刚好绕着瓷像的刀尖打了个转。陈阳的光谱仪突然 “嘀” 了一声，屏幕上的绿色波纹瞬间变得饱满，边缘的抖动彻底消失了：“阳气太盛了！比庙里的气脉还纯净。”
“以后我每天早上都来上香。” 张叔恭恭敬敬作了个揖，“以前在瓷厂，每逢开工都要敬关老爷，保平安顺遂。” 他从抽屉里翻出个小本子，“我记着上香的日子，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个习俗。” 李校长看着瓷像，语气里满是欣慰：“有关公像护着学校，家长们也能更放心了。” 我想起父亲的话，认真地说：“关公代表‘义’和‘守护’，希望学生们也能传承这份精神。”
那天下午，我留在学校给学生们讲关公的故事。在教学楼前的榕树下，围了一圈好奇的孩子，扎马尾的女生举着手问：“关公真的能打跑坏人吗？” 我指着保安室的方向：“他的刀不是用来打坏人的，是用来守道义的。当年‘土山三约’，他宁死不降曹操，守的就是对刘备的义；‘华容道义释曹操’，守的是知恩图报的义。” 阿浩摸着下巴：“那我们也要像他一样讲义气？” 我笑着点头：“同学有困难帮一把，守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小关公。”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早上都绕路去学校看看。张叔果然信守承诺，天刚亮就把香点燃，青烟顺着保安室的窗户飘出去，和校门口的三角梅香缠在一起。有次路过时，正好看见几个学生对着瓷像鞠躬，张叔在一旁笑着解释：“这是三班的学生，昨天捡到钱包交了公，说要谢谢关老爷提醒。” 我心里一暖，这才是关公像真正的意义 —— 不是驱邪，是安人心、树正气。
陈阳每周都来检测气脉，光谱仪上的绿色越来越浓郁，像铺了层翡翠。“奇怪，这气脉还在生长。” 他推了推眼镜，“按理说器物的阳气是固定的，可这瓷像的气场却越来越强。” 小明捧着佛珠在瓷像前站了会儿，佛珠微微发烫：“是人心聚的阳气。每天这么多人敬拜，诚心实意的，气脉自然越来越盛。” 我想起潮汕硕联村摆猪羊敬关公的习俗，原来信仰的力量，从来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共鸣。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刚走到巷口，就看见张叔在保安室门口贴红联，上面写着 “关圣护校园，学子沐春风”。李校长拿着相机拍照，身后跟着几个家长代表，其中一位阿姨笑着说：“自从放了关公像，我家孩子每天都主动早起上学，说要像关老爷一样守时。” 另一位家长补充道：“以前总担心孩子在学校受欺负，现在看着这瓷像，心里就踏实。”
那天中午，王师傅特意做了 “关公巡城” 茶点 —— 这是潮州工夫茶的雅称，用四种茶点摆成关公巡城的模样。他把茶点送到保安室，对着瓷像作了个揖：“关老爷护着孩子们，我也该表示表示。” 张叔泡了工夫茶，茶香混着柏香，飘得很远。李校长端着茶杯说：“下个月校庆，打算给学生们讲关公的故事，再搞个‘忠义小标兵’评选。” 我心里一动，这正是父亲说的 “精神传承”，比法术守护更长久。
晚上回到木工房，我把今天的事记在笔记本上，父亲凑过来看了看，指着 “忠义小标兵” 几个字笑了：“这才是关圣信仰的真意。”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新刻的桃木牌，上面刻着 “忠义” 二字，“明天给学校送过去，挂在关公像旁边。” 母亲端来刚煮的甜汤，里面加了莲子和百合：“李校长打电话来，说最近学校里的好事越来越多，有学生主动帮老师搬书，还有人拾金不昧。”
校庆那天，我特意早起去学校。保安室里挤满了人，学生们排着队给关公像上香，每个人都恭恭敬敬的，手里还拿着自己画的关公画像。张叔的小本子已经记满了上香的日期，页边画着小小的刀和马。李校长站在台上讲话，指着保安室的方向：“关公爷爷教会我们，守护不是靠武力，是靠心中的道义。” 台下的学生们齐声喊：“忠义！守护！” 声音震得榕树叶沙沙响。
活动结束后，李校长把我拉到一边，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家长们凑的钱，想给关公像换个新神龛。” 我摆摆手：“不用换，旧神龛有张叔的心意，比新的更珍贵。” 他点点头，又说：“有个学生家长是做瓷艺的，想照着这尊瓷像做一批小的，送给每个学生当纪念。” 我想起爷爷传下瓷像时说的话：“好东西要大家护着，才更有力量。” 当即答应下来：“我去请父亲给小瓷像开光，添点阳气。”
那天晚上，木工房里摆满了小小的关公瓷像，都是那位家长送来的。父亲用朱砂笔给每个瓷像点上眉心红点，嘴里念着开光咒：“天地正气，灌注金身，忠义所至，邪魔遁形……” 我帮着递瓷像，指尖碰到瓷像时，总能感受到淡淡的暖意，像胸口的老瓷像一样。母亲把点好红点的瓷像放进锦盒：“这些小瓷像，以后就是一个个小守护者。”
送小瓷像去学校的那天，学生们都特别高兴，每个人都把瓷像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扎马尾的女生捧着瓷像说：“我要像关公一样，保护比我小的同学。” 阿浩举着瓷像喊：“我要做忠义小标兵！” 李校长站在一旁笑着说：“现在学校里再也没有丢东西、吵架的事了，真是奇迹。” 我看着阳光下的一群小 “关公”，突然明白父亲说的 “传承” 是什么 —— 不是把东西传下去，是把精神种进心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城南中学的关公像成了附近的一个小风景。路过的行人常会停下脚步，对着保安室的方向望一眼，有的还会进去上香。张叔的香炉里总是插满了香，有学生送的，有家长送的，还有附近商户送的。王师傅的朥饼摊每天都会留一块最热乎的饼，让张叔给关公像 “供” 上，虽然最后还是分给了早到的学生，但这份心意却实实在在。
有次我路过学校，看见李校长正在给新来的老师介绍关公像，指着底座说：“这尊瓷像是学生送的，代表着我们学校的精神 —— 忠义、守护、担当。” 新来的老师点点头，恭恭敬敬地对着瓷像鞠了一躬。陈阳背着仪器走过，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这的气脉，比开元寺还祥和。” 光谱仪上的绿色气脉像一条丝带，从保安室延伸到教学楼，再到操场，把整个学校都裹了起来。
晚上我坐在案台前写笔记，月光照在爷爷传下的瓷像照片上。胸口的关公瓷像贴着皮肤，暖暖的。我想起父亲说的话：“法术能驱邪，但人心的正气才能真正护佑一方。” 笔尖在纸上划过，写下：“瓷像凝阳，忠义铸魂，守护相传，安宁永驻。” 旁边画着保安室里的关公像，青烟缭绕，门口的学生们背着书包走过，每个人的书包上都挂着小小的关公瓷像，像一串小小的太阳。
窗外的厦岭妈宫传来铜铃响，晚风带着朥饼的甜香和柏香的清韵。我突然明白，真正的守护从来不是靠某件器物，而是靠器物背后的精神；真正的传承也不是靠口口相传，而是靠一个个小小的行动，把 “义” 和 “守护” 种进每个人的心里。就像这尊关公瓷像，它守的不是校门，是一代代人的初心，是这人间最珍贵的烟火气与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