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另一处,一个被薄雾笼罩的中欧小镇。
空气清冷,石板路蜿蜒,两旁是当地居民带着田园风格,窗台点缀着抗寒小花的木屋。
林少白从镇口那家唯一的中餐厅出来,他刚在那里用餐完毕。
倒不是有什么春节必须吃中餐的执念,而是这家餐厅是镇上唯一实时转播春晚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寂静的街道走着,这个小镇的常住人口很少,再加上天气冷,白天会出来的人不算多。
他留学时曾经常来的地方,为了就是躲开都市的喧嚣,寻找片刻的宁静。
这么多年,他母校曾经的所在地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有小镇似乎被时光遗忘,多年过去,依旧保持着旧日模样。
也正因如此,他每年春节,当国内万家灯火、喧嚣沸腾之时,总会选择回到这里,像某种仪式。
虽然身边为数不多的朋友总是打趣他这样未免也太可怜了,但林少白以前从未这么感觉过。
他享受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那种寂静。
但直到这一两年,没由来的,他会觉得心中孤独的情绪像潮水般,偶尔却深深地蔓延开来。
真的没由来吗?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人的笑容,想起了他已经决定了“不想做格格不入的人了”的那句誓言。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脚步不自觉地在镇中心一家依旧亮着暖黄灯光的精品店前停下。
鬼使神差地,他推开了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
和外面的寒冷不同,店内十分温暖,陈列着各种颇具中欧风情的工艺品、羊毛制品,以及一些本地艺术家的作品。
有着大胡子的店主人听见有人进来了,只是从柜台中抬起头看了一眼,说了句请随意观看,然后就垂下头继续摆弄着手上的工具了。
林少白用本地语回了句谢谢,然后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
最终,被橱窗角落里的一个展示盒牢牢吸引。
那是一只蝴蝶标本。
被精心固定在深蓝色的丝绒背景上,翅膀展开,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它的翅翼是浓郁的墨蓝色,上面点缀着宛如星河般的银白色斑点,边缘勾勒着一圈纤细的金色,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形态完美得如同艺术品的蝶,却被永恒地定格在了这方寸之间。
林少白怔住了。
这只蝴蝶,太像了。
太像他第一部作品《蝴蝶》里,那只用来代指主角命运的蝴蝶意象。
他快步走了过去,抬起手,指尖不自觉地触摸了一下橱窗,玻璃的冷透过皮肤传递给了他,一些思绪跟着翻涌了上来。
他蓦然又想到了那则影评。
林少白跟沈北乔说,在第一部电影上映的时候他真的会去豆瓣观看影评,不是空话。
甚至因为是第一部作品,他特别紧张,也特别期待。
每天都会上去刷很多遍,想知道不同的人,从里面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
当然很多影评他已经不记得了,唯有一条他记到了今天。
那是一条名为“南梁”的用户发表的长评,标题是《被钉死的翅膀,与从未停止的振翅》
评论文笔不错,认真的一点点剖析着他的电影。
其中有一段话,他至今记忆犹新:
“林少白的《蝴蝶》,通篇都在讲述一种徒劳的美。
那只反复出现的蝴蝶,不就是主角内心的隐喻吗?
它拥有过最绚烂的翅膀,见识过最广阔的天空,最终却被无形的力量捕获,精心安置在华美的牢笼里,成为一种被观赏、被定义的美。
我们欣赏它的翅膀,赞叹它的色泽,唯独忘记了,它曾经是活的,它本该飞翔。
这部电影,就是像是一只被做成标本、关在华丽匣子里的蝴蝶,我们都在透过玻璃,观看导演无处安放的、对自由的哀悼。”
“被做成标本关在匣子里的蝴蝶”这个比喻,当年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灵魂被共鸣击中的战栗。
后来,他又执导了第二部电影,“南梁”照样留下了精彩又与他产生共鸣的长评。
于是这个匿名Id为“南梁”的用户,成了他心中一个模糊却重要的影子,一个素未谋面却仿佛能与他隔着屏幕对话的知音。
他时常会在创作陷入困境时,翻出那两篇影评重读。
虽然着年岁渐长,阅历加深,他自己也承认,当年那些诸如被做成标本关在匣子里的蝴蝶的比喻,如今看来,或许带着几分青春的中二气息。
文字本身会随着时间褪去最初惊艳的色彩,但那份最初的震撼却从未磨灭,他仍然可以从中获得继续前行的力量。
可惜后来,tA再也没出现过。
林少白试图寻找过,却被有心人钻空子冒认了几次。
最终造就了他非常讨厌别人轻浮地说喜欢看他电影的心理。
此刻,看着眼前这只真实的被禁锢的美丽蝴蝶,当年阅读那篇影评时的心情再次翻涌上来。
他拿出手机,找店主请示了一下。
得到准许后,他找好角度,避开了玻璃的反光,为这只蝴蝶标本拍下了一张清晰的照片。
然后,他打开那个几乎从不发布私人动态的朋友圈,将照片上传。
配文十分简单,只是“它在想什么?”
发送成功。
他将手机塞回口袋,目光再次落回那只标本上。
刚想拉开玻璃门把那个展示盒取出,手又顿住了,这样脆弱又特殊的标本,想要完好无损地带回国,恐怕是桩麻烦事。
微微抿了抿唇,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向店门时,目光又无意间瞥到了一个独立展示架上。
架子上铺着深灰色的绒布,上面陈列着几件设计极为独特的首饰。
其中一枚胸针瞬间抓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只极简风格的蝴蝶轮廓,并非写实,而是用纤细的银丝勾勒出抽象灵动的翅膀形态,在翅膀的中心,镶嵌着一小片不规则的黑欧泊石。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他拿起那枚胸针,转身走向收银台,对店主说道:“这个,请帮我包起来。”
店主戴上手套,接过那枚胸针,他并没有立刻包装,而是将它轻轻放在一块黑色的丝绒垫上,推向林少白,让他能更仔细地端详。
突然,店主开口了,“我们店里的每款胸针都是我设计的孤品,它们被买走,完成从饰品到礼物的蜕变。”
“蝴蝶好像对你有特殊意义。”
他指了指展柜里的蝴蝶标本,又指了指这枚胸针。
“所以我有些好奇,你在看到它的那一刻,心里有想好要把它送给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