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洞穴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巴勒和阿古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阿古负责用清水湿润她干裂的嘴唇,巴勒则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浑浊的眼泪时不时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无声的悲痛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心酸。江屿默默地承担起了所有的日常杂务,同时警惕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谁也不知道这个幸存者的到来是否会引来追踪者。
毛球对这个新出现的、散发着陌生且不太好闻气味的人类充满了好奇,但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在远处歪着小脑袋观察。
昏迷持续了大半天。直到夜幕降临,篝火的光芒在洞穴岩壁上跳跃时,干草铺上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呓语般的呻吟。
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巴勒瞬间惊醒,阿古也立刻凑了过去。江屿停下手中正在打磨的箭镞,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女人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因为虚弱和恐惧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睛,但瞳孔的颜色很特别,是一种浅褐色,在火光下像是透明的琥珀。她先是茫然地看了看低矮的岩壁顶,然后视线缓缓移动,看到了紧紧抓着她手的巴勒。
一瞬间,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阵嘶哑的气音。
“莉……莉莉……”巴勒用沙哑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哽咽着呼唤出了一个名字。
被称为莉莉的女人听到这声呼唤,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瞬间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她反手死死抓住巴勒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
阿古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嘴里不停地用他们的语言说着什么,像是在安慰。
江屿没有打扰这悲喜交加的重逢。他默默地递过去一个竹杯,里面是温热的、加了点蜂蜜的清水。阿古接过,小心地喂给莉莉。
喝了几口水,莉莉的喘息稍微平稳了一些。她的目光终于从巴勒和阿古身上移开,带着一丝惊惧和茫然,落在了江屿这个陌生人身上。
巴勒连忙用手势和几个简单的词语(显然是刚跟江屿学的)向她解释,指着江屿,又指了指这个洞穴,意思是“他救了我们,这里是安全的”。
莉莉看着江屿,眼神中的惊惧稍微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感激、悲伤,还有一丝残留的恐惧。她对着江屿,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仿佛耗尽了力气,闭上了眼睛,但抓着巴勒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接下来的两天,莉莉在充足的食物(主要是易消化的“奶油坚果瓜”肉泥和肉汤)和相对安全的环境下,恢复得很快。她依旧很虚弱,但已经能靠着岩壁坐起来,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主要是通过巴勒和阿古充当翻译,夹杂着大量手势和情绪表达。
江屿耐心地充当着听众,从他们那破碎、充满情感渲染和需要大量猜测的叙述中,艰难地拼凑着北方发生的事情。
莉莉是他们群体里的年轻女性,主要负责采集和照料孩子(提到孩子时,她和巴勒、阿古都露出了极度悲伤的神情)。冲突发生在前几天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袭击来得非常突然,是那个“金属族群”(莉莉和阿古他们称之为“黑石部族”,因为他们的武器和工具多使用一种黑色的、坚硬的石头,显然他们并不知道那是金属)发动的。
“他们……很多人……像野兽……冲进来……见人就……”阿古激动地比划着,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他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然后又模仿火焰燃烧的样子,“火……到处是火……房子……人……”
莉莉则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身体微微发抖,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补充着细节,巴勒在一旁红着眼睛翻译:“他们……抢东西……食物……拉人……不听话的……就……”他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江屿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简单的冲突,这是一场蓄意的、残酷的征服和掠夺。黑石部族的目的很明确:抢夺资源(食物、人口),消灭反抗者。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江屿用手势配合简单的词语问道。
莉莉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巴勒和阿古,然后做了一个偷偷溜走的动作。意思是,在混乱中,他们几个侥幸躲过了第一波屠杀,然后趁着夜色和火光逃入了丛林。但在逃亡过程中,他们被冲散了,莉莉独自一人,靠着一点运气和对地形的熟悉,才勉强逃到了这片相对陌生的南部海岸,最终力竭倒下。
“其他人呢?”江屿问出了这个沉重的问题。
巴勒和莉莉都沉默了,脸上是无尽的悲恸。阿古低下头,用力擦了擦眼睛。答案不言而喻。他们的群体,很可能除了他们三个,已经不复存在了。
洞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莉莉压抑的啜泣声。
江屿看着眼前这三个劫后余生的、满心创伤的幸存者,又想起了那片焦黑的土地和散落的残骸。黑石部族的残忍和强大,超出了他之前的预估。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更先进的群体,更是一个奉行丛林法则、极具侵略性的暴力集团。
莉莉的苏醒,带来了惨痛的真相,也带来了更具体的恐惧。黑石部族知道南部海岸有人(阿古和巴勒逃到了这里),他们会不会循迹而来?他们掠夺的人口去了哪里?充当奴隶?还是有其他更可怕的用途?
一个个疑问和担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江屿的心脏。他救下的不仅仅是三个人,更是三个巨大的“麻烦”,以及随之而来的、迫在眉睫的、来自一个强大而残忍敌人的直接威胁。
他看着莉莉那双残留着恐惧的琥珀色眼睛,知道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从现在起,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为可能到来的、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第一百一十五天,北方幸存者莉莉苏醒,确认其为巴勒、阿古重要同伴。从其破碎叙述中拼凑出北方冲突真相——“黑石部族”(掌握金属冶炼)发动残酷袭击,以掠夺和清除为目的,莉莉原群体近乎覆灭。真相带来巨大悲伤与更具体的恐惧,黑石部族的威胁从抽象变为具体且迫在眉睫。营地正式进入直面强大外敌的危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