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猛地推开,急促的脚步声涌入,白大褂的身影迅速围拢到病床前。叶哲被一股温和但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推开,让出位置给医生和护士。 “黄嫣?能听到我说话吗?”主治医生俯身,声音清晰而沉稳,手电筒的光束小心地检查着她的瞳孔反应。 叶哲被挤到了外围,身体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视线却死死盯在病床上那个苍白的人影上,一秒钟都不敢移开。他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像刚刚破茧的蝶翼,努力对抗着沉重的阻力。然后,那双眼睛,那双他曾在无数个复读的深夜凝望、又在漫长的昏迷中日夜祈求其睁开的眼睛,终于缓缓地、极其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迷蒙的光线似乎刺痛了她,她的眼皮又微微合拢了一下,才再次艰难地睁开。眼神是涣散的,没有焦点地在天花板上茫然地游移了片刻,仿佛在辨认这个陌生的、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世界。 叶哲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却又被护士伸出的手臂礼貌地拦住。他只能焦灼地站着,双手在身侧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医生继续低声询问着,做着基础的神经反应测试。护士动作麻利地记录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据。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医生低沉的询问。 就在这时,黄嫣涣散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艰难地、一点点地,从苍白的天花板,移向了那个僵立在墙边的身影。她的视线有些吃力地聚焦,带着初醒的懵懂和虚弱,定定地落在叶哲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叶哲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一刻。 然后,他看见——看见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成型的笑容,更像是某种巨大的疲惫和努力后,嘴角肌肉无意识的抽动。然而,就在这微不可查的牵动里,一个破碎的、几乎被气流吹散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 “叶……哲……”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刚从漫长混沌中挣脱的沙哑和虚弱,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叶哲紧绷的神经。巨大的酸涩感瞬间冲上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胀。 “是我!嫣嫣,是我!我在这儿!”叶哲的声音完全失控了,嘶哑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再也顾不上护士的阻拦,急切地再次靠近床边,身体前倾,恨不得立刻抓住她的手。 黄嫣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丝,她的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声音似乎凝聚了更多的力气,也更清晰了一点,虽然依旧轻飘飘的: “叶哲……我……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叶哲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瞬间冲出眼眶,沿着脸颊滑落。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猛地伸出手,穿过医生和护士之间的缝隙,一把紧紧握住了黄嫣那只搁在床边、依旧冰凉的手。他的手滚烫,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用力地包裹住她的,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和生命力都传递过去,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生怕弄疼了她。“别怕,嫣嫣,我在,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他握得那样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黄嫣的手在他掌心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微弱得如同蝴蝶振翅,却让叶哲的心跳得更加猛烈。他低下头,额头抵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滚烫的皮肤紧贴着她冰凉的手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十年间错过的黄昏,未拆封的信笺,毕业夜那句消散在风里的“勿忘我”,所有积压的悔恨、思念和恐惧,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洁白的床单。 医生和护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医生轻轻拍了拍叶哲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声音温和:“家属情绪先稳定一下,病人刚苏醒,还很虚弱,需要安静和休息。我们先做个详细检查。” 叶哲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异常固执明亮,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但语气斩钉截铁:“我不走!我就在这儿,我不出声,我保证!我就看着她,我不打扰你们!”他握着黄嫣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些,身体固执地钉在原地,像一座守护的礁石。 医生看了看他通红的、写满执拗的眼睛,又看了看病床上,黄嫣的目光虽然依旧虚弱,却也一直追随着叶哲,那眼神里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安定。医生最终没再坚持,只是示意护士拉上帘子,隔开一部分空间进行更私密的检查。 帘子拉上,隔开了外面一部分光线和声响。叶哲的世界仿佛瞬间缩小到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他依旧紧紧握着黄嫣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苍白的脸,贪婪地看着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每一次睫毛的颤动。他看到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嗫嚅了一下,但最终只是疲惫地重新合上了眼睛,眉头却不再像昏迷时那样紧锁。 “累了就睡,睡吧,我守着你。”叶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仿佛在许下某种郑重的誓言,“我一直在这儿,哪儿也不去。这次……这次说什么也不放手了。”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一遍又一遍,像是无声的安抚和承诺。 帘子外面传来医生低声的交谈和仪器按键的轻响,但叶哲的世界里只剩下掌心那只微凉的手,和床上那人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呼吸。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守护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珍宝,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她身上,连时间都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帘子被轻轻拉开。 医生摘下听诊器,脸上带着一丝宽慰的神情:“目前看,生命体征基本平稳,意识恢复良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不过,”医生的语气转为严肃,“病人昏迷时间较长,身体机能严重衰退,肌肉萎缩,各项器官功能都需要漫长的康复训练才能逐步恢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非常艰难,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也需要家属无条件的支持和陪伴。” “我知道!我能做到!”叶哲立刻回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需要多久我都陪着她!需要做什么我都配合!”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黄嫣沉睡的脸庞,那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 护士开始调整输液的速度,轻声提醒:“病人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家属也休息一下吧,别把自己累垮了。” 叶哲点点头,身体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握着黄嫣的手也没有丝毫松动,只是声音放得更轻:“我没事,我就这样陪着她。她醒来看不到我,会慌。”他的视线扫过黄嫣瘦削的手臂,那上面几乎看不到什么肌肉的轮廓,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清晰地映出青色的血管。医生刚才那句“身体机能严重衰退”、“肌肉萎缩”、“漫长的康复”像冰冷的石块砸进他心里,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后怕。但他迅速压下那股寒意,眼神更加坚定。再难,也比永远失去好。只要她回来了,只要她还在呼吸,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洁白的墙壁上投下细长的光影,缓慢地移动着。叶哲依旧保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黄嫣脸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更久,他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再次颤动起来,比刚才更明显一些。 他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 这一次,黄嫣的眼睛睁开得顺利了一些。她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然后,像是遵循着某种本能,缓缓地、带着初醒的懵懂,转向了床边那个一直凝视着她的身影。 她的眼神对上叶哲通红的、写满紧张和期待的眼睛。这一次,她的视线没有游移,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然后,那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可见的弧度。那是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叶……哲……”她又轻轻唤了一声,声音比之前有力了一点点,也清晰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