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把最后一颗螺丝拧进观测台支架,金属摩擦声在黄昏里格外清晰。叶哲递来水平仪,她接过来贴在横梁上,气泡正好停在中间刻度。 “精度很高。”叶哲检查对接处,“和当年设计的完全一致。” 黄嫣用袖子擦掉额角的汗,转身时手肘碰到栏杆。锈蚀的金属表面有些凹凸不平,她低头看见栏杆上模糊的刻痕。夕阳把那些深浅不一的线条染成金色,Z和h交叠的字母在光影里浮现。 叶哲站到她身旁。他的影子覆盖了那处刻痕,黄嫣下意识用指腹摩挲着字母边缘。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有些锈屑沾在指尖。 “当时只刻到一半。”叶哲突然开口。他从工具袋里取出刻刀,刀柄已经磨得发亮。黄嫣认出这是当年美术课共用过的那把,刀鞘上还留着不小心划出的凹痕。 叶哲握住她的手腕,把刻刀塞进她掌心。他的手指碰到她手背,温度比金属暖很多。“当年没刻完的,现在补上?” 黄嫣握紧刻刀。刀尖触到栏杆的瞬间,远处传来飞机掠过的轰鸣。她抬头看见银白色的机翼划过天际,尾云在夕阳里拉得很长。视线收回时,她注意到叶哲扶在栏杆上的左手。无名指根部有一圈明显的戒痕,颜色比周围皮肤浅。 刻刀突然打滑,锋利的边缘划过她食指。血珠渗出来,落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叶哲立刻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包装纸是淡黄色的,边角已经磨损,上面印着十年前药店特有的LoGo图案。 黄嫣任他撕开创可贴。酒精棉片触到伤口时她缩了一下,叶哲的动作立刻放轻。他包扎得很熟练,指尖避开她的皮肤。 “你还留着这个。”黄嫣看着那个复古的包装纸。 叶哲把用过的包装纸塞回口袋。“习惯性备着。”他转身继续调整支架角度,“你以前总是划伤手。” 观测台四周响起蝉鸣。黄嫣用包扎好的手指继续抚摸那个刻痕,Z和h的交接处还留着当年的铅笔印记。她握紧刻刀,开始沿着旧痕迹加深字母。金属碎屑簌簌落下,在夕阳里闪着微光。 叶哲停下手里的工作。他看着她刻完h的最后一笔,刀尖在栏杆上发出规律的刮擦声。远处有保安的手电光扫过,光斑在他们脚边停留片刻又移开。 “那时候为什么逃走?”黄嫣突然问。刀尖停在字母的转弯处。 叶哲把水平仪收回工具袋。“罗薇寄来了分手信。”他说得很慢,“她说蒲公英不该被种在花盆里。” 黄嫣继续刻着字母边缘。刀尖划过的地方露出银白色的金属本色,在暮色里很醒目。“所以你也没来赴约。” “我来了。”叶哲说。他指向观测台东南角,“那天暴雨,我在这里等到凌晨。” 黄嫣握刀的手停住。她想起毕业晚会那天的暴雨预警,想起自己躲在教学楼走廊犹豫的身影。雨水淹没操场的夜晚,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守着未完成的约定。 “保安陈叔赶我走的时候,这个刻痕才刻到一半。”叶哲的手指划过新鲜刻痕,“他说观测台马上就要拆除改建。” 黄嫣把刻刀换到左手。食指的伤口在绷带下隐隐作痛。“后来为什么又留下来了?” “我求校长保留的。”叶哲说得很轻,“用全市物理竞赛金奖做交换条件。” 远处传来保安的咳嗽声。手电光又一次扫过观测台,这次停留在他们刚安装好的支架上。叶哲举起手挥了挥,灯光闪烁两下作为回应。 “是陈叔。”黄嫣认出手电筒上挂着的蒲公英钥匙扣,“他还在值班。” 叶哲从工具袋里取出水瓶。塑料瓶身上也印着同样的药店LoGo,瓶盖已经磨损发白。他喝水时喉结滚动着,戒痕在暮色里格外明显。 黄嫣继续刻完最后一个字母。她刻得很深,刀尖几乎要嵌进金属里。当最后一笔完成时,远处传来整点报时的钟声。 叶哲突然按住她的手。“还有日期。”他指着字母下方的空白处,“2009年6月。” 黄嫣握刀的手开始发酸。她换了个姿势,刀尖落在金属上时稍微偏了一下。叶哲的手立刻覆上来稳住她的动作,掌心贴着她手背。他的温度透过绷带传到伤口,有点轻微的刺痛。 他们一起刻完最后一个数字。刀尖离开栏杆时,远处突然升起一串烟花。爆炸声惊起一群麻雀,羽毛从观测台顶上飘落。 “校庆预演。”叶哲看着烟花映亮的天空,“和十年前同一天。” 黄嫣松开刻刀。金属落进工具袋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低头看着完整的刻痕,新鲜的字迹在暮色里泛着银光。指间的绷带已经渗出血迹,她把手藏到身后。 叶哲从工具袋底层取出另一个创可贴。这次是现代包装,印着卡通图案。他小心地撕开,换掉那个被血浸透的旧绷带。 “药店去年拆迁了。”他说着,把旧创可贴塞进口袋,“这是最后一批存货。” 黄嫣看着新绷带上的卡通兔子。耳朵缺了一角,像是被反复摩挲过。她抬头时发现叶哲在看她的后颈,目光停在那颗小痣的位置。 “毕业照……”他开口,又停顿一下,“我保存了所有底片。” 观测台灯光突然亮起。新装的照明系统投下温暖的光晕,完整照亮那处新鲜刻痕。Z和h紧紧挨着,日期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刻上去。 保安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陈叔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很显眼,他手里捧着个玻璃罐,里面装满蒲公英种子。 “就知道是你们。”他把罐子放在栏杆上,“这玩意儿每年都长满观测台。” 叶哲拿起罐子轻轻摇晃。种子贴着玻璃壁滑动,发出细碎的声响。“您还留着这些。” 陈叔用手电照了照新刻痕。“和十年前刻的一模一样。”他笑起来,“就是手艺进步了。” 黄嫣接过罐子。玻璃表面很光滑,标签已经褪色,但还能看清“福和中学”的字样。她打开罐盖,几朵蒲公英种子飘出来,在灯光里打着旋。 陈叔突然指向叶哲的口袋。“那玩意儿该扔了。”他说的是露出来的创可贴包装纸,“过期十年了都。” 叶哲把包装纸塞回口袋深处。他接过黄嫣手里的罐子,抓了把种子撒向夜空。白色绒毛在灯光里起舞,有些落在刚刻好的字迹上。 “观测台不会拆了。”陈叔突然说,“列入保护建筑名单了。” 黄嫣抓住栏杆。金属的凉意透过绷带传到掌心,新鲜刻痕的凹凸感很清晰。她看着那些蒲公英种子越飞越高,有些粘在叶哲的衣领上。 叶哲把空罐子还给陈叔。老人转身下楼时哼着校歌,脚步声渐渐远去。 观测台突然安静下来。黄嫣用指尖划过那些刻痕,从Z到h,再到那个完整的日期。她发现日期末尾多了一个小小的爱心,一定是刚才两人一起刻字时无意中添上去的。 叶哲也注意到了那个爱心。他的手指悬在上面,戒痕在灯光下格外明显。黄嫣看见他无名指上除了戒痕,还有道细长的旧伤疤,和她食指的位置一模一样。 远处又升起一串烟花。这次是蒲公英形状的,白色光点在空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