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握着手里的蒲公英走到图书馆正门时，天光已经亮了起来。晨雾还没有散尽，石阶上坐着一个人影。叶哲背对着她，正在整理工具包里的东西。他脚边放着几株蒲公英幼苗，根部裹着湿润的泥土。 她走近时，叶哲慌忙把一块铁牌塞进外套口袋。动作太急，碰掉了敞开的工具包。一个旧笔记本滑出来，摊开在石阶上。泛黄的纸页间飘落出一张小小的纸片。 黄嫣弯腰捡起那张纸。是十年前的电影票根，日期印着他们毕业那年的夏天。这次时间正是他们约定见面的夜晚。 叶哲伸手想拿回票根，但黄嫣已经看清了上面的信息。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你昨天说九点见面。”黄嫣把票根夹回笔记本里，“现在才八点半。” 叶哲接过笔记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皮。“我怕你来早了会等。”他说着，目光扫过她空着的双手，“那株蒲公英呢？” “放在办公室了。”黄嫣指了指图书馆侧楼，“有花盆和土，应该能活。” 叶哲点点头，开始收拾散落的工具。刻刀、铲子和几块小铁牌被重新放回包里，但那张电影票根又滑了出来。这次他没有去捡，只是看着它落在石阶上。 “那天晚上……”黄嫣开口，又停顿了一下，“我买了电影票，在影院门口等到散场。” 叶哲的手指停在工具包扣带上。他沉默片刻，从包里取出一个铁盒，正是昨晚在花田里挖出来的那个。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园艺工具，最上面是一张同样的电影票根。 “我也买了票。”他说，“但走到影院门口时，看见你站在那里等人。” 黄嫣记得那天晚上。她穿着新买的裙子，手里攥着两张电影票。从七点等到九点，直到最后一场的观众都散尽了。 “你看见我了？”她问，“为什么不过来？” 叶哲从铁盒里取出那张票根。座位号显示在最后一排，而黄嫣买的票在第三排。“我的票是罗薇给的。她说多了一张，问我要不要去看。” 黄嫣想起那天在教室门口，确实看见罗薇和叶哲说话。但她没想到是这件事。 “所以你和她一起看了电影？” “没有。”叶哲把两张票根并排放在石阶上，“我走到影院门口，看见你在等。以为你在等别人，就把票扔了。” 黄嫣拿起那两张票根。日期、场次、影院名称全都一样，只是座位不同。她的指尖擦过票根边缘，感受到纸张脆弱的质地。 “我在等你。”她说，“那天约好见面，就是想给你电影票。” 叶哲突然咳嗽起来。他从工具包里取出水瓶，喝了几口才说：“罗薇说你要去珠海了，让我别耽误你。” 黄嫣想起毕业前那一周。罗薇确实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去珠海玩，但她拒绝了。不知道这话怎么传成了她要离开。 “所以你就信了？”她问，声音很轻。 叶哲低头整理蒲公英幼苗。“那时候觉得，你值得更好的去处。”他的手指抚过幼苗的叶片，“复读班太苦了，你不该被困在这里。” 晨跑的老人经过图书馆门口，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叶哲迅速把铁盒盖好，塞回工具包里。但那张铁牌又从口袋滑了出来，掉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黄嫣捡起铁牌。上面刻着“Zh”两个字母，和昨晚在栏杆上看到的刻痕一样。只是这个铁牌上的字母之间多了一个小小的蒲公英图案。 “这是要给谁的？”她问，虽然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叶哲接过铁牌，手指擦过上面的刻痕。“昨天本来想刻完再给你。”他说着从工具包取出刻刀，“还差最后几笔。” 刻刀在铁牌上轻轻划过，金属屑落在石阶上。叶哲专注地完善那个蒲公英图案，直到最后一片花瓣刻完。 “十年前没送出去的礼物。”他把铁牌放在黄嫣手心，“现在可能太迟了。” 黄嫣握紧铁牌，边缘的刻痕硌在掌心。她看着叶哲收拾工具包，动作比刚才从容了许多。 “为什么选今天？”她问。 叶哲拉上工具包拉链，抬头看她。“同学会下周就要开了。”他说，“怕到时候又错过。” 晨雾渐渐散去，图书馆的门卫开始打扫卫生。扫帚划过石阶的声音惊起了树上的鸟儿。 黄嫣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是昨晚叶哲给她的那封，里面装着星空观测台的门禁卡。 “我也有东西没送出去。”她把信封递给他，“毕业前写的。” 叶哲接过信封，但没有打开。“现在看还合适吗？” “过了十年，可能不合适了。”黄嫣说，“但我想让你知道。” 信封的边缘已经磨损，露出里面信纸的一角。叶哲的手指停在封口处，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图书馆的门卫朝他们招手。“要开门了，进不进来？” 叶哲站起身，把信封收进工具包。“进去吧。”他对黄嫣说，“带你看看现在的观测台。” 他们走进图书馆大厅。晨光透过玻璃穹顶照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叶哲带着她走向后侧的旋转铁梯，脚步比昨晚从容许多。 “保安不会再来吧？”黄嫣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断掉的高跟鞋。今早她换了一双平底鞋。 叶哲摇头。“我和门卫说过了。”他指了指前台，“现在观测台是对外开放的。” 铁梯依然狭窄，但比昨晚明亮许多。叶哲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她是否跟上。 顶楼的星空投影仪已经关闭，只有自然光透过玻璃穹顶。叶哲走到控制台前，打开了一个隐藏的抽屉。 “昨天没来得及给你看这个。”他取出一本相册，“这些年拍的蒲公英。” 相册里是各种蒲公英的照片。有福和中学花田的，有珠海校区草坪的，还有广州出版社楼下的。每张照片都标注着日期和时间。 黄嫣翻到最后一页。是昨天夜里他们跑过花田时，保安手电光恰好照亮的一幕。她的身影在蒲公英丛中模糊不清，但断掉的高跟鞋清晰可见。 “保安拍的？”她问。 叶哲点头。“老陈的儿子。现在负责图书馆安保。”他指着照片里的高跟鞋，“今早我去找回来了，在工具包里。” 黄嫣继续翻看相册。中间有几页是空白的，只有日期标注着他们失去联系的年份。 “这些年你都在拍蒲公英？”她问。 “开始是工作需要。”叶哲说，“后来成了习惯。” 他们走到栏杆旁。那道未完成的刻痕还在，但旁边多了一把新刻刀。叶哲拿起刻刀，继续十年前没完成的工程。 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顶楼格外清晰。黄嫣看着他把“Z”和“h”之间的连接符号刻完，最后添上一个小小的日期。 “今天补上。”他说着，把刻刀放回工具包。 门卫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叶老师，九点半有学生来参观！” 叶哲应了一声，转向黄嫣：“每周带学生来上天文课。”他指了指控制台，“现在设备都更新了。” 黄嫣走到望远镜前。镜筒擦得很干净，显然经常使用。她俯身看向目镜，发现对准的是图书馆门口的蒲公英花田。 “你经常来这里？”她问。 叶哲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角度。“每周三次课。”他说着，从控制台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课程表。” 文件夹里除了课程安排，还有几张广州出版社的出入证。时间都是过去几年的四月。 黄嫣看着那些出入证。“你说每年四月去广州，就是为了这个？” “开始是去拍照。”叶哲收起文件夹，“后来发现你在那里工作，就办了出入证。” 楼下传来学生的喧哗声。叶哲看了看时间，开始收拾东西。 “该走了。”他说，“学生要上来了。” 他们走下旋转铁梯时，第一批学生正好到达。孩子们好奇地看着黄嫣，有个小女孩指着她手里的铁牌。 “老师，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礼物吗？” 叶哲轻轻点头，带着黄嫣穿过人群。走到图书馆门口时，晨雾已经完全散了。阳光照在石阶上，那几株蒲公英幼苗舒展开叶片。 黄嫣停住脚步。“那天晚上，”她说，“我等到最后是因为相信你会来。” 叶哲把工具包背到肩上。“我现在相信了。”他回答，目光落在她握着的铁牌上。 学生们从图书馆里涌出来，围着蒲公英幼苗叽叽喳喳。叶哲走过去指导他们移栽，声音温和而耐心。 黄嫣站在石阶上，看着铁牌上完整的刻痕。阳光照在金属表面，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叶哲指导学生做完移栽，走回她身边。“下周同学会，”他说，“你会来的吧？” 黄嫣握紧铁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