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的海风,裹挟着南洋特有的咸湿与躁动,吹拂在“镇海卫”棱堡新垒的垛口上。这座由大明倾注人力物力、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拔地而起的海上要塞,已俨然成为满剌加海峡东端最令人瞩目的存在。高耸的了望塔上,日月龙旗与“周”字将旗迎风猎猎;坚固的炮台内,黑洞洞的炮口指向碧波万顷的海峡航道;港池内,四艘“扬威级”巡洋舰与若干辅助舰船静静停泊,水兵们正在甲板上进行着日常的操练,蒸汽机低沉的轰鸣声与海浪拍岸的声响交织在一起。
然而,这片表面的平静之下,是近乎凝固的紧张。自大明舰队在此建立据点以来,葡萄牙人的活动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频繁和具有挑衅性。他们的卡拉维尔帆船和更大的克拉克帆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不断在“镇海卫”的侦察范围边缘游弋,试探着明军的反应与底线。双方的小艇甚至在近海发生过数次摩擦和对峙,只是尚未酿成真正的炮火交锋。
这一日,了望塔上的哨兵猛地敲响了警钟!刺耳的钟声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水师提督周忱疾步登上塔楼,举起单筒望远镜——只见西方海平面上,帆影幢幢,一支由超过八艘战舰组成的葡萄牙舰队,正呈战斗队形,气势汹汹地直扑“镇海卫”而来!为首的两艘克拉克大帆船,侧舷炮窗尽数打开,在晨光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终于来了!”周忱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沉毅。他早已料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葡萄牙人绝不会容忍大明在此咽喉要地站稳脚跟。此次前来,必是蓄谋已久的武力试探,甚至是企图一举拔掉这颗钉子!
“传令!各舰即刻起锚,升战斗帆!‘伏波’、‘镇远’两舰为前锋,抢占上风位!炮台所有火炮装填实心弹,准备听令齐射!陆战营登垒防御,防止敌军登陆偷袭!”周忱的命令清晰而果断,迅速通过旗语和传令兵传达下去。
平静的港湾瞬间沸腾。蒸汽机的汽笛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白色的蒸汽喷涌而出,明轮剧烈转动,推动着庞大的舰体灵活地调转方向。水兵们奔跑着各就各位,炮手们麻利地清理炮膛、装填火药与弹丸。仅仅一刻钟后,以“伏波”、“镇远”两艘最新锐的“扬威级”战舰为首,大明特混舰队已然列阵出港,迎着来犯之敌,如同出鞘的利剑!
两支代表着东西方此时航海与军事技术巅峰的舰队,在满剌加海峡东端的开阔海域,历史上第一次正式对峙。
葡萄牙舰队显然有备而来,他们依仗着船只转向灵活、水手操帆技艺精湛,试图利用风向和复杂的帆装调整,切入大明舰队的侧翼,发挥其侧舷火炮的密集火力。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了令人不安的差异。大明的主力战舰体型明显更大,船体线条也更加修长流畅。更让他们惊愕的是,那两艘为首的巨舰,在逆风调整阵位时,除了依靠风帆,船体两侧竟有巨大的明轮在高速转动,喷吐着黑烟与白汽,提供了额外的、不受风向限制的动力!这使得大明舰队在抢占有利阵位时的机动性,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开火!”葡萄牙舰队指挥官见抢占上风不利,果断下令。侧舷火炮喷吐出橘红色的火焰和浓烟,数十枚实心铁弹呼啸着砸向明军阵列!
“避弹!”周忱在旗舰“伏波号”上冷静下令。明军水兵早已训练有素,加之舰船机动性占优,大部分炮弹都落入了舰船周围的海水中,激起高高的水柱,仅有少数几枚击中船体,造成木屑纷飞,但并未造成致命损伤。
“进入射程!目标,敌旗舰及左翼大舰!开花弹准备!”周忱紧紧盯着敌舰,计算着距离。大明火炮得益于更好的铸铁技术和标准化生产,在射程和精度上已有优势,而新配备的“开花弹”(内装火药和碎铁片的榴弹)更是对木质战舰和水兵有着可怕的杀伤力。
“放!”
“伏波”、“镇远”两舰侧舷的重型轰击炮率先发出怒吼!不同于葡萄牙人使用的实心弹,数枚拖着淡淡烟迹的开花弹划破长空,精准地落在了葡萄牙旗舰及其侧翼一艘克拉克帆船的甲板和后桅附近!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与硝烟瞬间吞没了那两艘敌舰的部分甲板,破碎的木片、缆绳和人体残肢被抛向空中,凄厉的惨叫声即便隔着海面也能隐约听到。葡萄牙舰队整齐的阵型顿时出现了混乱,那两艘中弹的舰船航速明显减缓,甲板上一片狼藉。
“继续射击!保持距离,利用我们的射程和机动优势!”周忱抓住战机,命令舰队利用蒸汽动力的辅助,保持与敌舰若即若离的距离,不断以精准的火炮进行打击。大明舰队如同一群敏捷而致命的巨鲨,围绕着略显笨拙的葡萄牙舰队撕咬。
海战持续了约一个时辰。葡萄牙人虽然悍勇,火炮数量也不少,但在舰船机动性、火力精准度和炮弹威力上均落于下风。他们试图靠近接舷跳帮,却被明军利用航速优势轻易摆脱,反而在追击中承受了更多炮火。最终,眼见无法取胜,且已有三艘战舰受损严重,葡萄牙舰队指挥官不得不含恨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残余舰只拖着浓烟,狼狈地向西退去。
“镇海卫”攻防战,以大明水师无可争议的胜利告终。消息通过快船传回国内,朝野振奋!这是新式舰队与传统西方海上强权的第一次正面较量,其胜利的意义,不亚于当年万山群岛海战击败荷兰人,极大地增强了帝国上下开拓海疆的信心,也向所有觊觎东方的西方势力,发出了最明确的警告。
然而,朱雄英在南京接到捷报时,喜悦之余,眉头却未完全舒展。他知道,这场胜利固然可喜,但也意味着与西方殖民者的矛盾彻底公开化、激烈化了。葡萄牙人绝不会甘心失败,他们可能会集结更大的力量卷土重来,也可能联合其他欧洲国家。南洋的平静,将被彻底打破,未来的海疆,将进入一个竞争与冲突更加频繁的时代。
“深水行舟,不进则退。”朱雄英在监国太子府内,对着巨大的海图沉思。他下令嘉奖周忱及有功将士,同时命令工部继续加快新型战舰的建造与“洪武叁型”蒸汽机的产能提升;命令总衙加强情报搜集,密切关注葡萄牙、西班牙乃至荷兰的动向;更指示周忱,在“镇海卫”的基础上,继续向南洋纵深探索,寻找更多的战略支点,并尝试与当地更强大的政权(如马六甲苏丹国残余势力、乃至暹罗)建立更稳固的同盟关系。
海上的竞争已白热化,陆上的变革亦步入“深水区”。
“南北驰铁大动脉”的前期勘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技术难题——跨越黄河天堑。传统的桥梁技术难以支撑铁路的巨大载荷和震动。工部与将作监的工程师们为此绞尽脑汁,提出了多种方案,从加固原有的浮桥到尝试建造前所未有的铁路专用大型石拱桥,争论不休,预算也急剧增加。
与此同时,《专利新律》的全面推行,在激发了海量创新的同时,也带来了复杂的专利纠纷和诉讼,考验着刚刚建立起来的专利核定与裁决体系的效率和公正性。
而思想领域,随着《大明公报》影响力的扩大和更多西洋译着的流传,“西学”与“中学”的碰撞也愈发激烈,甚至出现了要求“全盘西化”的极端声音和誓死扞卫“道统”的保守派之间的激烈论战,社会思潮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多元与混乱。
建文二年的帝国,如同一般驶入了深海区域的巨轮,前方是广阔的蓝海与无尽的机遇,脚下是莫测的暗流与嶙峋的暗礁。朱雄英站在舵手的位置,深知接下来的航程,将更加考验驾驭者的智慧、勇气与定力。但无论如何,龙旗已然招展,巨轮已然启航,这场由他引领的、奔向工业与海洋时代的伟大航程,只能向前,再无退路。南京城的宫阙楼宇,在这夏日的热浪中,仿佛也回荡着时代浪潮拍击命运的深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