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雪，下了整整三个月。
沈清玄缩在崖底石窟的阴影里，指尖捻起最后一点干枯的“凝露草”，放进面前的陶碗。碗里的雪水刚被内力温至微热，药草浮在水面，像几片失去生机的枯叶。他今年九十九岁，距离师父临终前所说的“百年破关”，还有整整一年。这百年里，他从一个连灵气都感知不到的毛头小子，修炼成青崖山最后一位守山人，却在临门一脚时，栽了个大跟头。
石窟壁上挂着一盏青铜灯，灯芯是用他三十岁时修炼走火入魔脱落的发丝制成，能借天地间的灵气燃烧。此刻灯焰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映着他苍白的脸——三个月前，山下清溪村遭“雪线獠”袭击，那妖兽因吸食了百年瘴气，修为远超寻常精怪。他本可按守山人的规矩，待妖兽离开结界范围再出手，却因听到村妇抱着孩童的哭喊声，强行催动了九成修为。真气逆流冲破经脉的剧痛，至今想起仍让他心口发紧，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暗红血迹。
“咳……”沈清玄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让他后背抵着的石壁都震出细碎的纹路。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纵横交错的经脉印记，那里曾流转着足以撼动山川的真气，如今却像干涸的河床，只剩下零星的灵气在缓慢游走。师父曾说，他的根骨是青崖山百年难遇的“灵犀体”，只要按部就班修炼，百年内必能突破“地仙境”，可他偏偏犯了守山人最大的忌讳——动情。
石窟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轻响。沈清玄立刻收敛气息，将陶碗藏进身后的石缝。这处崖底石窟是师父临终前托付给他的“闭关地”，隐蔽在青崖山最深处的断层里，除了他，从未有人能找到。
“里面有人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带着几分怯意，又藏着一丝执拗，“我迷路了，外面雪太大，能不能借个地方避一避？”
沈清玄沉默片刻，运起仅存的真气，指尖弹出一道淡绿色的灵气，掀开了石窟门口的伪装——那是一块与崖壁浑然一体的巨石，上面爬满了耐寒的“雪藤”，藤叶上的冰晶在昏暗里泛着冷光。石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青布衣裙的少女，头发上落满了雪，像顶了一头碎玉，手里抱着一只受伤的赤狐，狐狸的后腿上缠着染血的布条，血迹已经冻成了暗红色。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脸颊冻得通红，却睁着一双亮得像溪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沈清玄。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带着未被尘世污染的灵气，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不是邪祟的妖，是与草木、走兽共生的“生妖之气”。
“前辈，对不起打扰了，”少女看到沈清玄，连忙躬身行礼，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真诚，“我叫苏念，是山下清溪村苏家的弟子，上山寻找治疗妖兽咬伤的草药，没想到遇到雪崩，迷路到了这里。”
沈清玄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赤狐身上，那狐狸的伤口处残留着一股熟悉的妖气——正是三个月前他击退的那只雪线獠留下的。他收回目光，声音像崖底的冰泉，没有一丝温度：“进来吧，雪停之前，这里可以暂避。”
苏念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抱着赤狐小心翼翼地走进石窟。她的靴子上沾着雪，踩在石窟的石板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她看到壁上的青铜灯，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没有多问，只是将赤狐放在铺着干草的石台上，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株草药和一卷绷带。
“这是‘止血草’和‘续筋藤’，是师父教我辨认的，”苏念一边给赤狐换药，一边小声解释，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沈清玄说话，“可雪线獠的牙有毒，这些药只能暂时止血，狐狸还是一直发抖……”
沈清玄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眉头微蹙。这少女的手法很粗糙，却透着一股认真，给赤狐缠绷带时，怕弄疼它，特意放慢了动作，嘴里还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他想起了百年前自己刚拜师时的样子，那时他也是个毛头小子，为了救一只被猎人捕捉的幼鹿，差点摔下万丈悬崖，还是师父出手救了他。
“雪线獠的毒，是‘蚀骨寒毒’，普通草药没用。”沈清玄终于开口，打破了石窟里的沉默。
苏念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眼圈微微发红：“我知道。师父说，青崖山上有一种‘冰魄草’，能解雪线獠的毒，我找了三天都没找到……”她轻轻抚摸着赤狐的脑袋，声音带着哭腔，“这只狐狸叫‘小红’，是我五岁时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它陪我长大，要是它有事，我……”
沈清玄沉默地看着她，少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赤狐的皮毛上，那只虚弱的狐狸竟挣扎着抬起头，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他叹了口气，从石缝里拿出那碗还没喝的药草水：“这里面有凝露草，虽然不如冰魄草强效，但能暂时压制毒性。”
苏念眼睛一亮，连忙接过陶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勺，小心翼翼地给赤狐喂药。药水下肚后，赤狐原本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苏念松了口气，对着沈清玄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前辈！前辈您真是好人！”
沈清玄没接话，只是转头看向石窟外。雪还在下，风卷着雪花，像一条白色的带子，缠绕在崖壁上。他想起师父曾说过，守山人不能有牵挂，可他这百年里，却总忍不住下山，帮村民赶走妖兽，给生病的孩子送药。这次受伤，说到底，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前辈，您认识冰魄草吗？”苏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期待，“您知道哪里能找到它吗？”
沈清玄的目光变得悠远，像是穿透了石窟的石壁，看到了青崖山的主峰：“冰魄草生长在青崖山的主峰‘揽月峰’，那里常年被罡风笼罩，还有守护仙草的‘风灵’。风灵是天地灵气所化，能操控罡风，以你现在的修为，去了也是送死。”
苏念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她攥紧拳头，眼神变得坚定：“不管有多危险，我都要找到冰魄草。前辈，您是不是修炼者？我看您身上有灵气的味道。您能教我修炼吗？只要能变强，我不怕吃苦！”
沈清玄看着她眼中的光，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也是这样，为了能早日成为守山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哪怕手掌被剑刃磨得血肉模糊，也从不放弃。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我可以教你，但你要记住，修炼不是为了逞强，也不是为了救一只狐狸，而是为了守住心里的‘道’。如果你只是为了一时的执念，随时可以放弃。”
苏念立刻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我记住了！我不仅要救小红，还要像前辈一样，保护山下的村民，不让他们再受妖兽的伤害。三个月前雪线獠袭击村子，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柴房里哭。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变强！”
沈清玄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抬手一挥，青铜灯的火焰突然变亮，照亮了石窟壁上刻着的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他师父留下的《青崖心法》，也是他百年修为的根基。心法的字迹是用剑气刻上去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浩然正气，即使过了百年，仍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灵气。
“从今天起，你跟着我修炼，”沈清玄的声音在石窟里回荡，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先从‘吐纳练气’开始。你盘腿坐下，闭上眼睛，感受周围的灵气。灵气无处不在，在雪地里，在石缝中，在你怀里的狐狸身上。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灵气引入体内，沿着经脉运转，最后储存在‘气海’之中。”
苏念兴奋地应了一声，立刻按照沈清玄的指点，盘膝坐在干草上，闭上眼睛。她的姿势有些僵硬，却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努力感受什么。青铜灯的火焰在她头顶轻轻跳动，崖底的雪还在下，但石窟里，却多了一丝生机。
沈清玄看着她的样子，缓缓闭上眼睛，开始运转《青崖心法》疗伤。他体内的经脉受损严重，每一次运转真气，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血管。但他没有停下，百年的修炼，早已让他习惯了这种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苏念突然睁开眼睛，兴奋地喊道：“前辈！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一股暖暖的气流，在我身体里流动！”
沈清玄睁开眼，看到少女的头顶萦绕着一丝淡淡的绿色灵气，那是刚入门的修士才有的“初灵之气”。以她的年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感受到灵气，已经算是天赋不错了。
“不错，”沈清玄点了点头，“但这只是开始。灵气入体后，需要沿着‘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等十二正经运转一周，才能转化为真气。你再试试，这次要专注，不要被外界的声音干扰。”
苏念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她变得更加专注。石窟里很安静，只有青铜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风雪的呼啸声。沈清玄看着她，想起了师父教他修炼的日子。那时师父也是这样，坐在他身边，耐心地指导他每一个步骤，哪怕他犯了错，也从不会骂他，只是温柔地告诉他，修炼就像爬山，一步一步，急不得。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的雪渐渐小了。苏念终于完成了第一次“周天运转”，她睁开眼睛，脸上带着疲惫，却又充满了喜悦：“前辈，我成功了！我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暖暖的力量，好像能搬起很重的东西！”
沈清玄看着她，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很好。今天就练到这里，你先休息。明天我教你‘引气入剑’的基础手法。”
苏念应了一声，抱着赤狐躺在干草上，很快就睡着了。她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微笑，像是做了什么好梦。沈清玄看着她，又看了看壁上的青铜灯，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收这个徒弟，或许会打破他百年的平静，但他并不后悔。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阳光透过石窟顶部的缝隙，照在石板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柱。苏念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赤狐的情况。那只狐狸已经能站起来了，虽然还很虚弱，但眼睛里有了神采。
“前辈，小红好多了！”苏念兴奋地说。
沈清玄点了点头，从石壁上取下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这是我刚学剑时用的剑，虽然普通，但足够你练基础手法了。‘引气入剑’，就是将体内的真气注入剑中，让剑变得更具威力。你先试着握住剑，感受剑身上的灵气。”
苏念接过铁剑，剑身很沉，她差点没拿稳。她按照沈清玄的指点，握住剑柄，闭上眼睛，尝试将体内的真气注入剑中。一开始，真气总是在中途消散，但她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沈清玄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他能感受到，少女的真气虽然微弱，但很纯净，像山涧的清泉，没有一丝杂质。这种纯净的真气，在修炼者中很罕见，只要好好引导，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中午的时候，苏念终于成功将真气注入剑中。铁剑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绿色光芒，虽然很微弱，但足以证明她已经掌握了“引气入剑”的基础手法。
“太好了！我成功了！”苏念兴奋地挥舞着剑，不小心差点撞到石壁。
沈清玄连忙喊住她：“小心点。修炼者最忌心浮气躁，即使成功了，也要保持平静。”
苏念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前辈，我太激动了。”
沈清玄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株草药：“这是‘清心草’，你用雪水熬成汤喝，能帮你平复心绪，更好地修炼。”
苏念接过布包，感激地说：“谢谢前辈。前辈，您是不是一直住在这崖底？您为什么不出去呢？”
沈清玄的目光变得黯淡：“我在疗伤。三个月前，我为了击退雪线獠，经脉受损，需要在这里闭关养伤。”
苏念的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对不起前辈，都是因为我们村子，您才会受伤……”
“不关你的事，”沈清玄打断她，“这是我的选择。守山人本来就该守护山下的百姓，这是我的职责。”
苏念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敬佩：“前辈，您真是个好人。等我学会了修炼，我一定帮您守护清溪村，不让您再受伤害。”
沈清玄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心中一动。这百年里，他见过太多的人，有贪婪的猎人，有自私的修士，却很少有人像这个少女一样，纯粹得像一张白纸。他突然觉得，收这个徒弟，或许是他这百年里，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念每天都跟着沈清玄修炼。她很聪明，也很刻苦，不管是吐纳练气，还是引气入剑，都学得很快。沈清玄的伤势也在慢慢恢复，体内的真气越来越充盈，经脉的损伤也在逐渐愈合。
这天，苏念正在练习沈清玄教她的“青崖剑法”第一式“风过青萍”。她的动作还很生疏，但已经有了几分剑势。沈清玄坐在一旁，一边运转心法疗伤，一边指点她的动作。
“手腕再沉一点，剑要贴着气流走，不要用蛮力，”沈清玄说，“修炼剑法，最重要的是‘以气御剑’，而不是‘以力御剑’。”
苏念按照他的指点，调整了动作。这一次，剑身上的光芒变得更亮，剑气吹动了地上的干草，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前辈，我是不是进步了？”苏念兴奋地问。
沈清玄点了点头：“不错。你的进步很快，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尝试去揽月峰寻找冰魄草了。”
苏念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等我找到了冰魄草，治好小红，就回来跟前辈继续学剑！”
沈清玄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微笑：“好。但你要记住，揽月峰上的罡风和风灵都很危险，到了那里，一定要小心。如果遇到危险，不要逞强，立刻回来。”
“我知道了前辈！”苏念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石窟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喊着苏念的名字。苏念愣了一下，连忙跑到石窟门口，掀开伪装的巨石。
石门外，站着几个穿着青布衣服的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看到苏念，中年男子松了口气：“念念，你终于找到了！你这孩子，上山找草药怎么找了这么久？家里人都快急疯了！”
“爹！”苏念惊讶地喊了一声，“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中年男子摸了摸她的头：“我们沿着你留下的记号，一路找过来的。幸好遇到了一位上山采药的老先生，他告诉我们，青崖山深处有个崖底石窟，可能有人在那里避雪，我们就过来试试，没想到真的找到你了。”
苏念的父亲看到沈清玄，连忙走上前，躬身行礼：“多谢前辈收留小女，晚辈苏承，是清溪村的村长。前辈要是不嫌弃，不如跟我们一起回村子，也好让我们报答前辈的收留之恩。”
沈清玄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要在这里疗伤，就不跟你们回去了。苏念，你跟你爹回去吧。你的基础已经打好了，回去后每天坚持修炼，等时机成熟，再回来找我。”
苏念的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前辈，我不想走。我还想跟您学剑，还想跟您一起守护清溪村。”
沈清玄看着她，温柔地说：“你总要回去的。你的家人在等你，清溪村也需要你。等你变得更强，再回来找我。到时候，我教你更厉害的剑法。”
苏念知道沈清玄不会跟她回去，只好点了点头：“那前辈，您一定要好好疗伤。我会每天坚持修炼，等我能打败风灵了，就回来找您！”
沈清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递给苏念：“这是‘青崖玉佩’，能帮你抵挡一部分罡风的伤害。你拿着它，到了揽月峰，能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