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辰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林可可带笑的脸。
她说了“好啊”。
她的声音很软，像刚出炉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明确的规则感。
沈叶辰的大脑宕机了零点零三秒。
他的计划是入侵、观察、建立连接。所有变量都应在他的计算之内。
但眼前这个女孩，她没有按常理出牌。
她没有害羞，没有惊喜，更没有被他的气场震慑。
她只是微笑着，将他这只闯入瓷器店的公牛，轻巧地引向了她早已设定好的、铺满柔软地毯的迷宫。
“可以。”
沈叶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他那双能看穿复杂数据流的眼睛，此刻正试图解析她脸上那个梨涡的深度，以及那双清亮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狡黠的光。
解析失败。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无法用逻辑建模的生物。
“那么，我们开始吧。”
林可可转身，从吧台下面拿出一个文件夹和一个小巧的、印着猫爪图案的笔。
她坐到一张原木小方桌旁，拍了拍对面的软垫。
“沈同学，请坐。”
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姓。
沈叶辰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信息泄露，但来源在他的预判之内，赵云熙或者学校论坛。可控。
他依言坐下，高大的身形蜷缩在小小的软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黑色的卫衣和周围暖黄色的灯光、彩色的猫爬架，构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这是我们的‘准铲屎官资格评估问卷’，请您如实回答。”
林可可把一张打印着表格的A4纸推到他面前，笔尖在纸上点了点。
“第一部分，基本情况。你的日常作息？”
沈叶辰的视线落在问卷上。
上面的问题，从“每日在家时长”到“是否有耐心处理呕吐物和排泄物”，再到“当宠物破坏了你的贵重物品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这些问题，看似在评估一个人的养猫资格。
但在林可可的专业视角里，这每一个问题，都是一块行为拼图。
作息规律，代表稳定。
对脏乱的容忍度，代表耐心和责任心。
对破坏行为的反应，则直指一个人的情绪控制能力和攻击性阈值。
“早上七点起，晚上一点睡。”沈叶辰回答，声音平直，像在汇报数据。
林可可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
“睡眠剥夺耐受度高，有利于应对幼猫夜间活跃期。加分。”她心里默默标注。
“职业，或者说，你大部分时间在做什么？”
“写代码。”
“长期伏案工作，久坐。意味着你的活动范围相对固定，能给猫咪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但同时，也可能因为过度专注而忽略宠物的互动需求。”
她的笔尖在“互动需求”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有暴力倾向吗？”她抬起眼，忽然问了一个问卷上没有的问题。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而突兀。
空气安静了一瞬。
一只正在舔爪子的布偶猫停下动作，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望向他们。
沈叶辰的目光，穿过薄薄的镜片，定在她的脸上。
他没有回答是或否。
他反问：“你觉得呢？”
林可可的笔尖顿住了。
她看到了。
在他深黑的眼底，有一簇火苗跳动了一下。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冒犯，或者说，被精准刺探后，猎食者本能的戒备。
就像你突然抓住了野猫的后颈，它全身的肌肉都会瞬间绷紧。
“评估显示，”林可可收回视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潜在攻击性强，但自控力极高。属于‘精准打击型’，不会轻易失控，一旦出手，目标明确，直至达成目的。”
她说的，是猫的行为模式。
但每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沈叶辰的内核。
沈叶辰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低头记录的样子，白皙的脖颈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发顶有几根柔软的呆毛不听话地翘着。
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伸手去触碰的冲动。
不是占有，而是……确认。
确认这个柔软的、散发着淡淡奶香的生物，是真实存在的。
“好了，第一部分结束。”
林可可合上文件夹，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无害的、专业的微笑。
“接下来，是第二部分，互动评估。”
她站起身，走到一个角落的猫爬架旁，抱起一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橘猫。
那只橘猫很胆小，一离开熟悉的环境就想挣扎。
林可可把它抱在怀里，用下巴轻轻蹭着它的头顶，喉咙里发出一种极轻的、模仿猫咪满足时的“咕噜”声。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橘猫瞬间安静下来，甚至主动用脸颊去蹭她的下巴，喉咙里也发出了回应般的呼噜声。
沈叶辰看着这一幕，逻辑严密的大脑再次出现了无法解析的乱码。
林可可抱着那只已经完全放松的橘猫，走回到他面前。
“它叫‘吐司’，一个月前被遗弃在垃圾桶里，有应激创伤，非常胆小，不亲近任何人。”
她说着，做出了一个让沈叶辰完全没想到的举动。
她把那只叫“吐司”的猫，轻轻地、放进了他的怀里。
沈叶辰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活了二十年，手指碰过最复杂的集成电路，敲过数百万行代码，但从未碰过这样一种……东西。
温热的，柔软的，毛茸茸的。
还会动。
小猫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一下，细软的毛发蹭过他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弱的、陌生的痒意。
他整个人，像一座被设定了“禁止触碰”指令的精密雕塑。
“别动。”林可可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在他耳边。
她的气息，混着猫薄荷和洗手液的清香，拂过他的耳廓。
沈叶辰的身体，比刚才更僵硬了。
“猫是触觉动物，你的肌肉僵硬，心跳过快，它们都能感觉到。这在它们的语言里，代表‘紧张’和‘危险’。”
林可可跪坐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
“放松。想象你是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
沈叶辰：“……”
他无法想象。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处理这突发状况。
【任务：保持静止。】
【变量：怀中的未知生物。】
【风险：该生物可能产生抓、咬等不可控行为。】
【最优解：……计算中。】
“伸出手。”林可可指令道。
沈叶辰依言，僵硬地伸出右手。
林可可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很凉，皮肤很软。
触碰的瞬间，沈叶辰感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手腕窜起，直达心脏。
“用手背，”她引导着他的手，慢慢靠近小猫的头顶，“不要用手心，那在它们看来是攻击的预兆。”
她的手，覆盖着他的手。
沈叶辰的呼吸，乱了一拍。
在他的手背即将碰到猫咪时，小猫警惕地往后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哈”声。
失败。
沈叶辰的眉头，第一次在林可可面前，皱了起来。
这不是他习惯的结果。
“别灰心。”林可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松开手，唇角弯起一个安抚的弧度。
“它只是还不信任你。”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张写满“问题出在哪里”的英俊脸庞，忽然觉得，这只闯入她世界的“大型黑豹”，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甚至，有点笨拙得可爱。
“评估结束。”她宣布道。
沈叶辰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结论呢？”
“结论是，”林可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第一次在这场对峙中，占据了绝对的高度优势。
她清了清嗓子，用最专业的口吻，一字一句地宣判：
“沈同学，以你目前的状况，非常不适合养猫。”
“你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她看着他瞬间沉下去的脸色，心里那只小狐狸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然后，她抛出了她的最终目的。
“这是你的家庭作业。”
她递给他一张便签纸。
“回去以后，为你自己，量身定制一份‘准铲屎官能力提升计划’。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如何放松肌肉、控制心率、释放善意信号。下周三下午三点，还是这里，带来给我检查。”
“通过了，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说完，她从他僵硬的怀里，轻松抱回那只小猫，转身走向吧台，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沈叶辰坐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便签纸。
上面是女孩清秀的字迹，和一个用简笔画画的、正在摇尾巴的猫爪印。
计划……
他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让他自己，获得“养猫资格”的计划。
沈叶辰的嘴角，在没有任何人看见的角度，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有趣。
他的“算法”，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最有趣的变量。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解决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