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离开主卧后,顾临溪独自在房间里呆立了许久。那句“还疼吗”带来的沉重沉默,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意间触碰到了一个被沈瓷深深埋藏、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禁区。
早餐时,气氛比往常更加凝滞。沈瓷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翻阅着财经报纸,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与疏离,仿佛清晨那段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她没有看顾临溪,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伤痕或疼痛的话题。
顾临溪食不知味,安静地吃完自己面前的食物,全程低垂着眼睫,不敢与她对视。
就在他准备起身去学校时,岚姨拿着一个复古样式的座机电话听筒走了过来,神色略显凝重:“顾先生,找您的。”
顾临溪有些诧异,他这个新号码几乎没人知道。他接过听筒,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是顾临溪吗?”
顾临溪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声音……他只在某些极为重要的家族场合,隔着很远听到过几次。“……我是。您是?”
“我是沈瓷的爷爷。”对方直接表明了身份,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今天下午三点,让司机送你来老宅一趟。”
说完,不等顾临溪回应,对方便直接挂断了电话,只留下“嘟嘟”的忙音。
顾临溪握着听筒,手指冰凉。沈家的老爷子……那个传说中白手起家、手段铁血、即便退隐多年依旧影响着沈氏航向的定海神针?他为什么要见自己?而且是用这种不容拒绝的命令式口吻?
他放下听筒,下意识地看向餐桌主位的沈瓷。
沈瓷已经放下了报纸,正看着他,冰眸深邃,看不出情绪。显然,以这座别墅的掌控程度,她不可能不知道这通电话的内容。
“老爷子要见你。”她陈述道,语气没什么起伏。
“……嗯。”顾临溪低声应道,心里有些慌乱和无措,“我……我该怎么做?”
沈瓷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目光掠过他略显苍白和不安的脸。“不用怎么做。”她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单,“他问什么,你想答就答,不想答,就沉默。”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而肯定:“记住,你是我的人。不用怕他。”
这句话带着她一贯的霸道,却奇异地像一根漂浮的稻草,让慌乱中的顾临溪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
整个上午在学校,他都心神不宁。老爷子找他,绝不可能只是简单见个面。是为了他和沈瓷的“订婚”?还是像外界一样,质疑他配不上沈瓷?或者,是为了沈瓷背上那些他不该看到的伤痕来警告他?
下午两点五十分,车子驶入一片戒备极其森严、环境清幽古朴的园林式老宅。这里的守卫眼神更加锐利,气息更加内敛,与沈瓷别墅的现代化安保风格迥异,却同样令人感到无形的压力。
一位穿着中式褂衫、管家模样的老人将他引至一间充斥着沉香木气息的书房。
沈家老爷子沈瀚霆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虽已年过七旬,头发花白,但腰杆挺直,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他手中把玩着一对油光锃亮的核桃,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顾临溪身上,带着审视与评估,仿佛要将他从皮到骨都剖析清楚。
“坐。”老爷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
顾临溪依言坐下,努力维持着镇定,交叠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冰凉。他垂着眼,不敢与老爷子对视太久。
“顾临溪。”老爷子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重量,“顾家的小儿子,学心理学的。”
“……是。”顾临溪低声应道。
“瓷瓷性子独,手段硬,认定的东西,就一定要抓在手里。”老爷子话锋一转,语气听不出喜怒,“她跟你‘订婚’,你怎么想?”
顾临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想?他能怎么想?这件事从头到尾,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最终只能按照沈瓷早上说的,选择了部分的实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老爷子重复了一遍,目光锐利,“顾家的情况,我略有耳闻。瓷瓷帮了你们,你心里,是感激,还是……怨恨?”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顾临溪感到后背渗出冷汗。感激吗?确实有,毕竟家族危机因她而解。怨恨吗?被强行绑在身边,失去自由,像一件物品被标记,难道不该有怨气吗?
可他不敢说。在老爷子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那些复杂的、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
他抿紧了唇,再次选择了沉默,摇了摇头。既不是承认感激,也不是承认怨恨。
老爷子看着他这副怯懦不安、问三句答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似乎顾临溪的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
“瓷瓷走到今天,不容易。”老爷子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开始施加压力,“她身边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待的。盯着她的人很多,想把她拉下来的人更多。你待在她身边,意味着什么,你想过吗?”
顾临溪的脸色更白了一分。意味着危险,意味着可能被牵连。老爷子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
“你觉得自己,能给她带来什么?”老爷子终于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帮她挡住明枪暗箭?还是替她分担沈氏的压力?或者,就凭你现在这副样子?”
话语毫不留情,赤裸裸地揭示了他的无力和无用。顾临溪攥紧了手指,指甲陷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他感到难堪,感到羞愧,却无力反驳。因为他心里清楚,老爷子说的,都是事实。
他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解释?辩解?他拿什么去解释和辩解?
看着他这副连为自己说句话都做不到的模样,老爷子眼中最后一丝探究也淡去了,只剩下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他挥了挥手,仿佛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
“罢了。年轻人,你好自为之。去吧。”
顾临溪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仓促地鞠了一躬,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直到坐回车里,驶离老宅,他才猛地靠进椅背,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掌心传来刺痛,他低头,看到上面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他回想着老爷子那些话,像一把冰冷的锤子,将他无力、无用的事实,狠狠地砸进他的认知里。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保护不了任何人,甚至可能成为沈瓷的拖累。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无比挫败和难堪。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瓷发来的信息,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回来了?】
看着这三个字,顾临溪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丝。至少,在这个他完全无法掌控的局面上,她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指向。
他靠在椅背上,回复道:
【嗯,在回去的路上了。】
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茫然。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