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的低语与那个关于“仪式”的未竟邀约,如同最醇厚的酒,后劲绵长。接下来的几天,南方山庄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无形却柔光四溢的薄纱里。沈瓷依旧是那个沈瓷,处理事务时雷厉风行,下达指令时不容置疑,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她不再刻意回避与顾临溪的肢体接触。清晨在厨房准备早餐时,顾临溪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重物,指尖相触,她会微微一顿,却不再立刻抽离;午后在书房各自忙碌,顾临溪将温好的药茶放在她手边,她会抬起眼,给他一个极快、却清晰存在的眼神交流;夜晚在客厅壁炉前,她甚至会主动在他身边坐下,虽然依旧隔着些许距离,但那姿态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靠近。
顾临溪敏锐地捕捉着这些变化,如同守护着初春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暖流。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渴望,给予她最大的耐心和空间,只是在她每一次微小的靠近时,回报以更坚定的温暖和守护。
这天清晨,顾临溪醒来时,发现窗外天色灰蒙蒙的,竟又飘起了细密的秋雨。他起身,感觉精神饱满,意识深处的屏障也似乎更加稳固了些。走出房间,他惊讶地发现沈瓷并没有在厨房,也没有在书房。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和窗外沙沙的雨声。
岚姨正在擦拭楼梯的扶手,看到他,笑着指了指楼上主卧的方向:“小姐在整理一些旧物。”
旧物?顾临溪有些疑惑。沈瓷并非恋旧的人,她的过去大多充斥着不愿回顾的阴影,是什么让她主动去触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缓步走上楼。主卧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些,看到沈瓷背对着门口,坐在卧室靠窗的地毯上。她面前摊开着一个不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樟木箱子,箱盖敞开,里面似乎装着一些书籍、纸张和零碎的物件。
她没有察觉他的到来,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拿着的一本硬皮笔记本,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侧影在窗外灰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伤感的柔和。
顾临溪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他能感觉到,此刻的她,正沉浸在一个他尚未被允许进入的、属于她独自一人的记忆空间。
雨声淅沥,房间内只有她偶尔翻动纸页的细微声响。
过了许久,沈瓷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将笔记本小心地放回箱子里。她的目光在箱内其他物品上流连,最终,停留在一个用柔软绒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方形物体上。她伸出手,似乎想拿起,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又缓缓收回。
就在这时,她似乎终于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猛地回过头。
看到是顾临溪,她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下意识地想将箱子合上,但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停住了。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有被窥探隐私的些微恼怒,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希望被理解却又害怕被触碰的脆弱。
“我……吵到你了?”顾临溪率先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歉意。
沈瓷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个箱子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没什么,一些……以前的东西。”她的语气试图恢复平日的淡然,却掩不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顾临溪没有追问,只是走近了几步,在她身边的地毯上坐下,与她保持着一段 respectful 的距离。他的目光也落在那个樟木箱上,温和地说:“如果需要帮忙整理,我可以……”
“不用。”沈瓷打断他,声音有些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抿了抿唇,放缓了语气,“……我自己可以。”
顾临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没有再试图靠近那个箱子,也没有将目光过多地停留在那些承载着她过往的秘密上。他只是安静地陪她坐着,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用自己无声的存在告诉她,他在这里,无论她愿不愿意分享,他都会在。
这种不追问、不逼迫的陪伴,似乎让沈瓷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下来。她不再急着合上箱子,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的雨景。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中不再有紧张和防备,反而流淌着一种相互依偎的暖意。
又过了一会儿,沈瓷忽然伸出手,将那个用绒布包裹的方形物体拿了起来。她没有打开,只是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
“这个,”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盖过,却清晰地传入顾临溪耳中,“是一个八音盒。我……母亲留下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唯一留下的。”
顾临溪的心微微一颤。他看着她掌心那个小小的包裹,仿佛能感受到其下沉甸甸的重量。那是她与过去、与那个命运悲苦的母亲之间,仅存的、有形的联系。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放得更柔,给予她全部的注意力。
沈瓷低头看着手中的八音盒,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她走的时候……我没能留住什么。只有这个,她一直放在枕头底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平静,却比任何哭泣都更让人心疼。
顾临溪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个八音盒,而是轻轻覆盖在她握着八音盒的手上。他的手温暖而稳定,将她微凉纤细的手指连同那个珍贵的旧物一起,包裹在掌心。
沈瓷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依赖感涌上心头,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她没有抽手,也没有抬头,只是任由他握着,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力量。眼眶微微发热,她极力隐忍着,不让那脆弱滚烫的液体滑落。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房间里,两人依偎在地毯上,他的手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和她掌心的旧物,无声地分担着那份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沉重与思念。
有些伤痕,无法轻易抹去。但或许,有另一份温暖陪伴在侧,便能赋予面对它们的勇气。
许久,沈瓷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低声道:“……我们下去吧。”
“好。”顾临溪应道,松开了手。
沈瓷将八音盒小心翼翼地用绒布重新包好,放回樟木箱,然后合上了箱盖。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着坐着的姿势,微微侧过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了顾临溪的肩上。
这是一个极其短暂、近乎瞬间的依靠。
却比任何拥抱,都更深刻地烙印在了顾临溪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