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种子”滚落通道缺口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淡金色的液体在发光球体的裂纹处继续渗出，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流血。而逃入通道的三个入侵者中，最后一人回头看见了滚来的“种子”，几乎是本能地弯腰抄起，然后消失在炸开的门洞后。
【一分五十秒。】
封锁倒计时冰冷地继续。
顾临溪从沈瓷身上撑起，第一反应是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你怎么样？有没有被碎片打到？”
沈瓷摇头，目光紧盯着那个缺口：“我没事。但‘种子’……”
她话没说完，因为顾临溪已经拉起她，冲向缺口方向。
“不能让他们带走！”顾临溪的声音在面罩里带着回音，“一颗‘种子’就够制造无数个……”
他没说完，但沈瓷明白。一颗“种子”落入那些显然有备而来的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冲进被炸开的通道。这里原本是主通道的一部分，现在满地狼藉，破碎的金属和管道裸露在外。远处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还有金属门被强行撬开的刺耳摩擦声。
“他们想逃出去，”沈瓷一边跑一边分析，“但封锁已经启动，所有出口应该都封闭了。”
“除非他们有别的办法。”顾临溪喘息着说。他还不适应这种强度的奔跑，即使有环境适应服的辅助，肺部还是像烧起来一样疼。
通道在前方分岔。沈瓷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左边的通道有回音，右边的通道安静得诡异。
“左边。”她判断。
但顾临溪却站着没动。他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那种奇异的“空间感知”——刚才接触控制台时涌入他脑海的信息流，现在虽然模糊了，但还有残留。
他“看见”了。
三个热源信号正在左边的通道快速移动，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小型但高能量的物体——应该就是那颗“种子”。而通道尽头……是一扇正在缓缓关闭的应急门。
“他们要去应急出口！”顾临溪睁开眼睛，“那扇门因为刚才的爆炸出现了故障，关闭速度比正常慢。他们想从那里挤出去！”
【一分十五秒。】
沈瓷毫不犹豫地冲向左边的通道。顾临溪紧跟其后。
通道很长，而且开始向上倾斜。奔跑变得更加吃力，顾临溪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但他的脚步没有停——不能停。那颗“种子”，那个可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东西，不能就这样被带走。
沈瓷忽然停下，转身一把拉住他，将他按在墙边。几乎是同时，前方传来枪声，子弹打在通道壁上，溅起火花。
“他们发现我们了。”沈瓷压低声音，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型镜面装置，探出墙角观察，“两人掩护，一人正在撬门。门还剩……大概三十厘米的缝隙。”
顾临溪靠在她身后，能感觉到她的背在微微起伏。她在紧张，但动作依然精准。她从腿侧取下一颗烟雾弹。
“我掩护你冲过去，”她说，“你去关门。”
“什么？我？”
“你是唯一能让那扇门完全闭合的人。”沈瓷转头看他，面罩后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你的基因是最高权限。触碰门边的控制面板，用你的意识命令它关闭、锁死。”
顾临溪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呢？”
“我拖住他们。”沈瓷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等门关上了，我们再想办法离开。”
“不行！”顾临溪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险了！他们有枪，你只有……”
“我有你。”沈瓷打断他，反手握住他的手，“顾临溪，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吗？”
这句“好吗”问得很轻，带着罕见的请求意味。顾临溪看着她，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沈瓷不是在逞强，她是在给他信任。她相信他能做到，相信他们能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五十秒。】
没时间了。
顾临溪咬牙点头：“好。但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
“我答应你。”沈瓷说，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凑过来隔着面罩轻轻碰了碰他的唇——一个仓促但坚定的吻。
下一秒，她拉响烟雾弹，扔向前方。
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充满通道。枪声再次响起，但失去了准头。沈瓷从掩体后冲出，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
“就是现在！”她的声音传来。
顾临溪深吸一口气，冲进烟雾。
他能听见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能听见沈瓷还击的枪声，能听见那三个入侵者的喊叫。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他的目标很明确——前方那扇正在缓缓关闭的应急门，以及门边那个闪烁着红光的控制面板。
距离在缩短。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一个黑衣人从烟雾中冲出，试图拦住他。但顾临溪没有停下，也没有躲避——他直接撞了上去。撞击的力道让他差点摔倒，但他死死抓住对方，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那人比他高大，力量也更强。顾临溪被压在下面，喉咙被扼住，面罩开始出现裂纹。缺氧的感觉袭来，视线开始模糊。
但他看见了。就在他头顶上方，门边的控制面板，那红色的光在闪烁。
【三十秒。】
顾临溪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向那个面板伸去。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扼住他喉咙的手在收紧。黑暗开始吞噬视野。
就在这时，枪声响起。
扼住他的力道突然松开。顾临溪剧烈咳嗽着，翻过身，看见那个黑衣人倒在一旁，肩部中弹，血正汩汩流出。
而通道另一端，沈瓷靠在墙边，手里的枪还冒着烟。她对他大喊：“快去！”
顾临溪爬起来，踉跄着冲向控制面板。他的手终于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表面。
一瞬间，信息流再次涌入脑海。
他“看见”了整个空间的立体结构，看见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看见了那扇应急门的状态——它因为爆炸损伤，闭合程序出现了0.3秒的延迟。就是这0.3秒，给了入侵者逃脱的机会。
但他是管理员。他有权限改写程序。
在意识深处，顾临溪下达了命令：关闭，锁死，启动自毁协议。
面板的红光变成了刺目的警示黄光。机械音响起：
【管理员命令确认。应急门强制闭合。自毁协议启动倒计时：十秒。】
那扇还留有二十厘米缝隙的门，突然加速闭合，金属门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门后传来惊恐的喊叫——最后那个拿着“种子”的人，被夹住了！
【十。】
门在继续闭合，那人的手臂被夹在门缝里，发出骨裂的声音。
【九。】
他惨叫着想抽出手，但门的力量太大了。
【八。】
顾临溪看见了——那颗“种子”从那人手中掉落，滚向门内这一侧。
【七。】
门已经闭合到只剩十厘米。
【六。】
顾临溪扑过去，伸手穿过缝隙，试图抓住“种子”。
【五。】
他的指尖碰到了那个光滑的、温热的物体。
【四。】
握住了！
【三。】
他猛地抽回手。就在他手离开的瞬间，门完全闭合，锁死。门外传来最后的、绝望的敲击声，然后归于寂静。
【二。】
顾临溪摊开手掌。那颗淡金色的“种子”躺在他手心，只有拇指指甲大小，表面有细微的纹理，散发着温和的热量。
【一。】
自毁协议启动。应急门内部传来低沉的爆炸声，然后一切安静下来。
顾临溪瘫倒在地，剧烈喘息着。手里的“种子”温温热热的，像一颗小心脏。
脚步声传来。沈瓷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他身边，急切地检查他的情况：“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顾临溪摇头，将手里的“种子”举起来：“拿到了。”
沈瓷看着那颗小小的金色物体，又看看顾临溪苍白的脸，忽然伸手抱住他。这个拥抱很用力，两人的面罩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你吓死我了，”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以为你……”
“我没事，”顾临溪回抱住她，“你也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沈瓷摇头，但顾临溪看见她手臂上有一道划伤，血已经凝固了。他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还说没事。”
【封锁完成。空间进入完全封闭状态。催眠气体将在六十秒后释放。】
林素心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明显的如释重负：“孩子们，你们做到了。现在立刻返回平台，我这里有解药可以中和催眠气体。”
顾临溪和沈瓷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次脚步慢了许多。
经过那扇紧闭的应急门时，顾临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已经完全锁死，表面还残留着爆炸的焦痕。门那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他们……”顾临溪轻声说。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沈瓷握紧他的手，“而且，他们本来打算用‘种子’做更可怕的事。”
顾临溪知道她说得对。但这是他第一次间接导致他人死亡，即使对方是敌人，那种沉重感还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沈瓷察觉到他的情绪，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
“顾临溪，看着我。”她说，“你救了无数可能因此受害的人。你保护了‘种子’，保护了这个秘密，也保护了……未来可能因为这个技术诞生的所有人。”她伸手捧住他的脸，“你是英雄，不是凶手。”
顾临溪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在那里面看到了全然的肯定和理解。那股沉重的感觉，在她的话语中渐渐消散了一些。
“走吧，”沈瓷说，“林教授在等我们。”
回到平台时，林素心已经准备好了注射器。她给两人分别注射了解药，然后递给他们水。
“催眠气体不会致命，只是让人沉睡。解药会保护你们二十四小时。”她看着顾临溪手里的“种子”，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你们真的做到了。比我预期的……好太多。”
顾临溪将“种子”递给她：“这个，应该由您保管。”
但林素心没有接。她看着那颗金色的小物体，又看看顾临溪，然后摇了摇头。
“不，”她说，“应该由你决定它的命运。”
顾临溪愣住了：“我？”
“你是‘起源计划’唯一的成功案例，也是这个空间的继承人。”林素心温柔地说，“我和青林研究了半辈子，最终明白了一件事——技术本身没有善恶，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她看向沈瓷，“而你，孩子，你身边有一个能让你保持‘人’的温度的锚。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顾临溪低头看着手里的“种子”。它温温热热的，像在呼吸。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甚至不知道它具体能做什么。”
“它可以拯救很多人，”林素心说，“那些患有绝症的人，那些因为基因缺陷而痛苦的人。但也可以制造很多问题——社会不平等，伦理争议，甚至战争。”她顿了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最终封存了它。我们还没准备好。”
沈瓷忽然开口：“那现在呢？二十六年过去了，人类准备好接受这种技术了吗？”
林素心苦笑：“我不知道。但也许……现在有你们，可以尝试找到一个平衡点。”
顾临溪握紧“种子”。他能感觉到它在自己手心跳动，像一颗微缩的心脏。
“我需要时间思考，”他说，“而且……我想先了解完整的‘起源计划’。所有的资料，所有的记录，所有的……真相。”
林素心点头：“好。资料都在这里，随时可以查阅。但在此之前……”她看向沈瓷，“沈小姐，能让我和临溪单独说几句话吗？关于……一些私人的事。”
沈瓷看向顾临溪。他点点头：“在通道口等我一下，好吗？”
“好。”沈瓷说，然后很自然地凑过来，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我就在外面。”
这个动作让林素心微微一怔，随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等沈瓷离开平台，走进通道后，林素心才开口：“她对你很重要。”
“是。”顾临溪毫不犹豫，“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看得出来。”林素心走到平台边缘，看着外面广阔的空间，“孩子，我想告诉你一些事……关于你的出生，关于我为什么选择离开你。”
顾临溪的心提了起来。他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等待着那个迟到了二十六年的解释。
林素心转过身，眼中含着泪光。
“我患有进行性基因退化症，”她轻声说，“在你三岁的时候确诊的。这种病会逐渐破坏神经系统，最终导致全身器官衰竭。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起源计划’的研究——如果我能找到基因修复的方法……”
她的声音哽咽了：“但我失败了。病情恶化得比预期快。如果我留在你身边，你会亲眼看着母亲一点点变成无法自理、无法认识你的样子。青林当时说……至少在你心中，我应该是健康的、温暖的母亲形象。”
顾临溪感到喉咙发紧：“所以你们送走了我。”
“是。”林素心的眼泪终于落下，“我选择用最后的生命继续研究，希望能找到治愈的方法，至少……为你留下点什么。而青林选择保护你，用尽一切方法抹去你的痕迹，让你安全长大。”
她走向顾临溪，伸出手，颤抖着轻触他的脸：“但我从没停止过想你。这里的每一份数据，每一个实验记录，旁边都有我写给你的信。如果你愿意……可以看看。”
顾临溪看着她眼中的泪水，那些积压了二十六年的困惑、愤怒和悲伤，在这一刻突然崩塌了。
他伸手抱住她，这个瘦弱的、陌生的、却又血脉相连的女人。
“妈……”他终于喊出了这个字。
林素心在他怀中失声痛哭，像个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通道口，沈瓷靠墙站着，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的哭声，嘴角浮起一个很淡很淡的微笑。
她抬头看向这个广阔的空间，那些悬浮的平台，那个还在渗漏的发光球体。
然后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道已经结痂的划伤。
也许，有些真相会伤人。有些选择会很艰难。
但只要他们还握着手，就能一起走下去。
而平台内，顾临溪在母亲的怀抱中，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完整的、来自血脉源头的爱。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
他握紧了手中的“种子”，也握紧了心中那个决定——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未来怎样，他都要和沈瓷一起面对。
因为爱，从来不是负担，而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