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贴身助理的定位器残骸,如同一声惊雷,在沈瓷本就因匿名电话而波澜暗生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楚风?!
那个温文尔雅、精明锐利,与她有过命交情,在她最艰难时曾鼎力相助的楚风?他派去调查的助理的定位器,怎么会出现在沈明辉的秘密据点外围?是调查时不幸暴露遗落,还是……另有隐情?
“最意想不到的人”……这句话如同鬼魅般再次萦绕耳边。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沈瓷站在原地,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眼底是翻涌的惊疑和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暴戾。她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背瞬间红肿。
顾临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心头一紧,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受伤的手,力道温和却坚定。
“沈瓷!”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清晰而镇定,“看着我!”
沈瓷猛地转头,猩红的眼底满是骇人的杀意,但在触及顾临溪那双清澈、担忧却无比坚定的眸子时,那翻腾的戾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滞涩了片刻。
“冷静下来。”顾临溪紧紧握着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语速平稳,“这很可能又是陷阱。对方知道楚风哥在帮你调查,故意将这东西放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你怀疑他,让我们内部产生裂痕!”
他的声音像是一道清泉,努力冲刷着沈瓷脑海中那些疯狂滋生的猜忌。
“巧合太多,就显得刻意了。”顾临溪继续分析,引导她回归理性,“匿名电话刚提醒你小心身边人,秦漠哥就‘恰好’发现了护林站,我们的人一去,就‘恰好’发现了与楚风哥相关的物证。这一环扣一环,太像精心设计的剧本了。”
沈瓷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但眼神中的疯狂血色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冰冷的计算。她反手抓住顾临溪的手腕,力道依旧很大,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和稳定。
“你说得对……”她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我不能……不能自乱阵脚。”
她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再次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锐利的清明。
她立刻接通与那小队队长的加密频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权威:“听着,关于定位器的事情,列为最高机密,严禁对任何人泄露,包括秦漠和楚风那边。你们立刻撤离,清除一切行动痕迹。返回后,直接向阿威汇报,没有我的命令,全员待命,不得与外界接触。”
“是!小姐!”小队队长毫不犹豫地领命。
结束通讯,沈瓷看向顾临溪,眼神复杂:“现在,我们谁都不能完全相信。”除了你。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
顾临溪点了点头:“我明白。但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稳住核心。阿威、岚姨、周医生,还有三位兄弟,目前都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们背叛。如果我们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定位器就怀疑楚风哥,正好中了对方的圈套。”
“我知道。”沈瓷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楚家势力范围的区域,眼神幽暗,“楚风那边,我会亲自处理。”
她拿起另一部加密通讯器,直接联系了楚风。通讯接通,楚风温和带着关切的声音传来:“沈瓷?这么晚,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沈瓷语气如常,听不出任何异样:“嗯,关于韩青林和‘彼岸花’的事情,还需要你那边再深挖一下,尤其是他们近期的资金流动和人员往来,越详细越好。”
“没问题,我正好也有了些新线索,明天整理好发你。”楚风回应得自然流畅,没有任何迟疑或异常。
“好,辛苦了。”沈瓷淡淡应了一句,便结束了通话。
她放下通讯器,看向顾临溪:“他听起来很正常。”
“如果他有问题,反而会更正常。”顾临溪提醒道,“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证据,不是感觉。”
沈瓷颔首,目光重新投向地图上那个护林站的红点:“那个地方,必须查。但不能再用我们明面上的人了。”
“你打算怎么办?”
“让‘影子’去。”沈瓷吐出三个字。
顾临溪眸光微动。他知道“影子”,那是沈瓷手中最神秘、也最忠诚的一支力量,直接对她负责,连阿威都只知道其存在,而不知其具体成员和运作方式。动用“影子”,意味着事情已经到了最严峻的时刻。
“好。”他没有多问,只是无条件支持她的决定。
沈瓷走到书桌内侧,启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装置,通过多重加密和物理隔绝的方式,向“影子”下达了指令。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连续的精神高压和伤势初愈,让她的体力消耗巨大。
顾临溪立刻上前扶住她,将她引到沙发边坐下,为她倒了杯温水。
沈瓷靠进沙发里,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看着顾临溪为她忙碌的身影,灯光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心中那片被阴谋和猜忌冰冻的荒原,似乎终于照进了一丝微光。
“临溪,”她低声唤他,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
可能已经被那些层出不穷的阴谋和猜忌逼疯了。后半句她没有说,但顾临溪懂。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握住她微凉的手,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会一直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帮你分辨真假,守住你的后背。”
他的承诺,简单,却重逾千斤。
沈瓷看着他,许久,缓缓俯身,将一个极其轻柔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吻,印在他的额头。这是一个纯粹的、带着依赖与感谢的吻。
“我知道。”她轻声说。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内部通讯器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温情。是岚姨。
“小姐,刚刚门房收到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包裹,指定要您亲启。已经经过初步扫描,没有危险物品,但里面似乎是一些……老照片和文件。”岚姨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匿名包裹?老照片和文件?
沈瓷和顾临溪对视一眼,刚刚稍缓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拿进来。”沈瓷沉声道。
岚姨捧着一个小巧的纸盒走了进来,放在桌上,然后识趣地退下。
沈瓷没有立刻去拆,而是示意顾临溪站远一些,她自己戴上了手套,才小心翼翼地用裁纸刀划开封装。
盒子里没有炸弹,没有毒药,只有一叠微微泛黄的照片和几张复印的文件。
沈瓷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笑容明媚、眼神清澈的年轻女孩,穿着优雅的连衣裙,背景是大学的林荫道,洋溢着青春与美好。女孩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那个她记忆中总是低眉顺眼、懦弱卑微的女人的影子。
是她的母亲。却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母亲。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青林摄于未名湖畔,愿时光永驻。」
青林。韩青林。
沈瓷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快速翻看下面的照片。有母亲与一个清俊男生的亲密合影,两人眼中满是爱意;有他们依偎在一起看书的画面;还有一张……是母亲穿着学士服,笑容灿烂的毕业照。
照片下面,是几份文件的复印件。
一份是某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姓名栏正是她母亲曾经用过的本名。
另一份,是泛黄的报纸社会版块一角,报道了一个曾经颇有声望的家族因投资失败破产,夫妇二人不堪重负选择轻生的新闻。配图虽然模糊,但能认出,那对夫妇正是她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外公外婆!
最后一份,是一封字迹潦草、似乎被泪水晕染过的信的片段:「……家没了,爸妈走了……青林,忘了我吧,就当我死了……我们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沈瓷一张张看下去,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窒息。
她一直以为,母亲天生就是那样软弱,那样卑微,活该被践踏。
她从未想过,母亲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才女,拥有过真挚热烈的爱情和光明的未来。
是沈家,是沈瀚年的强取豪夺,是家族的骤变,是将她最后一点尊严和希望都碾碎的现实,将她彻底摧毁,磨灭了她所有的光芒,变成了后来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那个她恨其不争、甚至有些鄙夷的女人,原来曾经历过如此天翻地覆的悲剧!
顾临溪站在不远处,看着沈瓷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剧烈颤抖的肩膀,心中揪痛。他快步上前,扶住她几乎站不稳的身体。
沈瓷猛地抬头,眼中不再是之前的猜忌或暴戾,而是充满了巨大的、颠覆认知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愤与茫然的无措。她看向顾临溪,声音破碎不堪:
“她……她原来……不是那样的……”
“她本来……不是那样的……”
那个她奋力挣脱、甚至憎恶的源头,原来本身就是一个被残酷命运碾碎的受害者。
那么,她沈瓷的存在,又算什么?
韩青林对她、对沈家那彻骨的恨意,又源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