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乔父。
乔父此时却在给她烧纸。
水天相接的海水上，巨大的船身平稳前进。
甲板上，头发花白的老者，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伊伊啊！”
“你死得好早啊！”
这一声呼喊声嘶力竭，船头的海鸥都被惊走了。
“我可怜的女儿，你才五十多岁，怎么就走在为父前头了呢？
“咱们父女一场，为父却连你最后一程都没送上，你这是在剜为父的心啊！”
乔父一身灰色长衫简单质朴，半蹲在地上十分没有架子，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
只有那双修长的食指，还有指节间握笔留下的老茧，残留几分儒雅的意味。
硕大的船舶中，不少人被他凄厉的哭声吸引。
船长和船员们早就习以为常。
几人冷漠地别开脸。
忍不住嘀咕道：“这是乔老这个月第几次哭丧了？”
“他是不是又喝酒了？”
副厂长拎着空酒壶从旁边经过，冷淡地接话，“晚饭的时候没看住人，让他喝了两大坛女儿红，应该一时半会解不了酒了。”
船员们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忍不住跟船长抱怨。
“这天都要黑了，他这么哭丧，咱们晚上还怎么睡觉啊？”
“乔老爷白日里倒是无事可做，其他人可还得干活呢。”
他们埋怨的话被船上的散客听到，几个年长的老者，顿时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摇头道：“听语气你们也是熟人，为何能如此不体谅他人苦楚。”
“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悲痛之事，你们不安慰他就算了，还说些风凉话，实在是狠心。”
旁边的人也低声附和。
“就是啊，这要是让那老爷子听到了，不知该多寒心。”
“这老爷子看着年岁也不小了，却要承受这丧女之痛，实在是可怜，你们就多体谅一些吧。”
船客们杂七杂八的声音，都是在帮乔父说话。
几个年轻的船员，被这突如其来地训斥，弄得一脸懵逼。
待到众人散开，围到乔父身旁安慰时，才迟疑的回过神来。
为首的船长抹了一把脸，有些无语道：“什么丧女之痛，也不能连着哭一个月啊。”
“这乔老爷子是不是又忘了，乔姑娘没死成的事了？”
副船长点头，“显然如此。”
他看了眼手中的地图，轻松了一口气，“好在咱们快上岸了，最近看好老爷子，别让他再碰到酒水了。”
“就不能下点儿药粉，让他回船舱睡上一觉么？”一个年轻的船员忍不住嬉笑着提议道。
船长瞪了他一眼，“你不想活了别拖累我们。”
“乔老爷虽然醉酒后容易忘事，记仇的本事却是出了名的好。”
“待到他酒醒，旁人与他说的话，不一定都能记在心里，但是不好的话，却会记得一字不差。”
“你说话最好小心点儿。”
警告完船员后，船长转身走人。
路过乔父身边时，刚好听到一个老妇人，一惊一乍地与乔父说话。
“哎呦喂，老爷子你长得这么年轻，看上去顶多就五十多岁，没想到女儿都五十多了。”
“你保养的这么好，你女儿应该也很显年轻吧？”
乔父毫不迟疑地点头，“对，我女儿自小便是天姿国色，长得像我娘子。走出去说是我的孙女都有人信。”
“她长得年轻貌美，身子骨也好，本以为能把老夫送走再离世的。”
说到这里，乔父又开始掉眼泪。
老妇人似乎被噎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有人这么不谦虚，都五十多岁的妇人了，还被夸得跟朵花似的，一时间都不想聊了。
旁边另一位也有女儿的大叔却很能共情，接话道：
“若是如此，难怪她突然身陨你没有准备。”
“说起来，既然令爱身子骨不错，怎么会突然离世，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成？”
乔父猛地一愣，“遇到事情了？”
他混沌的脑袋极速运转。
之前看过的画本桥段，瞬间在脑海中上演。
乔伊在他心里，瞬间成了一个爹娘不在，孤苦伶仃的小可怜儿。
乔父脸色骤然严肃几分。儒雅斯文的脸上，罕见带了几分凌厉之色。
“一定是这样！定然有人趁着老夫不在，欺负伊伊了！”
话一出口，他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那份愤怒得想要杀人的气势，吓得旁人皆是一惊。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乔父“哗啦”一下，从火堆旁站起来。
他动作仓促，手中剩下的纸钱，洋洋洒洒飞起。
乔父却顾不得那么多，拎起旁边的戒尺就要往船下跳。
“下船，老夫要下船回去！”
“伊伊，你别急，爹爹这就来保护你！”
乔父年纪不小，动作却十分利落，一只腿已经跨到船的另一边。
船长被吓得脸都白了，想要冲过去拉住乔父，却实在来不及。
在他惊慌之余，一道黑色身影闪过。
乔父瞬间被拉了回来。
但是他还不老实，跃跃欲试地想要跳河。
砰——
黑影一个手刀下去。
乔父软趴趴地倒下，被人扛回了船舱。
船长憋着的那口气总算喘了出来，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真是傻了。”
乔老爷平日里实在太没有架子，以至于他都忘了，乔老爷子的身份。
他这样的人，身边怎么会没有侍卫看守呢。
船长摇晃着脚步离开。
想到乔父之前那阴沉地表情，唇角抽搐。
“啧啧啧……”
据他的经验，有人要倒霉喽。
想到之前船只在海上遇到海盗时，乔老爷笑呵呵让人砍死一船人的模样，船长就忍不住浑身一抖。
“希望不要真有那不长眼的人，趁着乔老爷不在，欺辱乔姑娘吧。”
世间的事，似乎总是与人的期许对着来。
越是担心什么事就越会碰上。
乔伊早上刚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通传声。
“少夫人，驿馆那边提前传来消息，新来接管边关事务的三位大人，已经在路上了。”
“他们大概半个月后，就能赶到。”
乔伊放下擦脸的绢布，有些奇怪的看了眼脸色不好的左钏。
“这是好事啊，你在发愁什么？”
左钏苦笑一声，“那边同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将军有通敌的嫌疑。”
“在他们到达边城之前，不准将军离开军营，并且让人严加看管。”
“还说……”左钏喉头动了动，小心看了乔伊一眼，欲言又止。
“继续说啊。”乔伊真是有点好奇了。
左钏唇角抽动，轻声道：“他们听说现在军营中是少夫人管事，说是让少夫人亲自迎接，才会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