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打在赤柱监狱冰冷的外墙上,试图驱散那份渗入骨子的阴寒,却只照出了一片斑驳的苍白。
高晋陪着陆离不疾不徐地穿过空旷的放风区,朝着那扇象征着自由的大铁门走去。
陆离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没有铁锈和消毒水味的空气,唇角勾起一个真实的、轻松的弧度。
“晋哥,你眼光确实毒。”她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身边沉默的男人“上次你跟我提他那会儿,我还觉得你有点夸大其词。今天一见……是条真正的恶狼,够狠,也够聪明。”
高晋侧头,目光掠过她被阳光镀上一层浅金绒边的侧脸和发丝,坚毅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顿了顿,脚步节奏不变,声音压得低沉“你开心就好。只是,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陆离侧过头,狡黠地眨了眨眼:“你是问我怎么帮他们复仇?还是问我打算怎么用这把刚磨出利刃的刀?”
“都有。”高晋言简意赅,目光扫过远处高墙上来回走动的警察。
陆离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停下脚步,望向那片被高墙切割得四四方方、永远也望不到远方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风掠过,带来远处海湾的咸腥,也吹动了院子里那面紫荆花旗,猎猎作响。
“晋哥”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清醒“说实话,最开始醒过来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还能再活一次,真好,像白捡了一条命,只想随心所欲地过。”
她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高晋,先前那点轻松荡然无存:“但很快我就明白了,在这个地方,人吃人才是规矩。想活出个人样,不再像上辈子那样被人驱使,就得有自己的势力,有自己的钱!否则,连呼吸都不由自己。”
她的视线再次飘向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语气带着一种冷硬的决绝:“尤其是我还是个女人,想从这泥潭里爬上去,每走一步,都得拿出十倍于男人的狠劲。不然,脚下随时都有无数双手想把我重新拖回去。”
高晋安静地聆听着,目光落在陆离被微风拂起的几缕发丝上,它们在她颊边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他很少能听到她如此直白地袒露心迹,此刻,她平静语调下所蕴含的决心与图谋,才如此清晰地传递过来,让他触摸到了那份深藏不露的野心。
“所以”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你打算借他们的手,组建自己的势力?”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像是在评估每一步计划背后的风险。
陆离转过头来看他,午后的阳光在她眼中投下一抹晶亮的神采,那光芒狡黠而灵动。
“不只是组建势力,我想要的是一个庞大的帝国,我想成为这个黑与白交融,充满权利与金钱的帝国女王!”
她刻意停顿,忽然侧头一笑“我这么说是不是听起来很中二?”
“中二?”高晋没听过这个词。
“大概就是……明明是成年人了,想法却很幼稚这样吧……”陆离噗嗤一笑。
高晋轻轻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不觉得这算中二,因为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所以才更需要你啊,晋哥。”陆离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脆而带着信赖。
她自然地伸出手,细白的手指替他整理了一下略显松散的领带结,动作轻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亲近。
“因为有你在,我才能放心大胆地去做任何事,我们是被那条看不见的线绑在一起的人,我们拥有彼此,永不背叛,不是吗?”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衬衫的领口,微凉的触感一掠而过。
高晋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反应,泄露了他瞬间的悸动,但他刚毅的面容上依旧波澜不惊。
“走吧”陆离适时地收回手,语气变得轻快而充满行动力,仿佛刚才短暂的微妙气氛从未存在。
太阳的光线穿过监狱高墙的缝隙,在她身后拖出一道细长而坚定的影子。
高晋凝视着那道伴随着她步伐摇曳的影子,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念头:或许,她天生就属于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甚至比他想象的更加适应,并且……准备征服。
他迈开脚步,无声地跟上,走到她身侧时,高晋自然的握住陆离的手,陪着她慢慢往大门走去。
“如你所愿!”
一周后
维多利亚地方法院,第三法庭。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旁听席上座无虚席,镁光灯不时闪烁,捕捉着被告席上鲁滨孙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富商,此刻穿着略显宽大的旧西装,头发花白,眼神浑浊,但仔细看去,那浑浊深处,似乎又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星。
原告席及检控方那边为首的公诉人姓李,以作风强硬、证据扎实着称,此刻却面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卷宗的一角,几乎要将其捏破。
陈天衣整理了一下并未系紧的领带,站起身,他没有立刻发言,而是先向法官席微微躬身,随后目光如闲庭信步般扫过陪审团,最终,落在公诉人身上,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先是对着法官席微微躬身,然后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陪审团,最后,落在了公诉人李先生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并非嘲讽,而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怜悯。
“法官阁下,各位陪审员”陈天衣开口,声音平静却极具穿透力“检控方陈述的案件听起来铁证如山,凶器上的指纹,动机,时机……完美得像一本教科书。但法律的基石,从来不是完美的故事,而是合法、合规的程序。”
他缓步走到陪审席前,姿态松弛,像是在与朋友闲聊。
“本案最核心、最无可替代的物证,是那把所谓的‘杀人凶器’——一把染血的匕首。正是它,将我的当事人与这起悲剧直接联系起来。”
陈天衣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然而,这份至关重要的证据,是如何来到这个法庭上的呢?”
他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投影屏上出现了一份警方内部的工作记录和一名证物警员的证词摘要。
“根据记录,这把匕首,是由警员编号pc的刘志明,在案发现场单独一人发现、提取、并带回警局作为证物的。”陈天衣刻意放缓语速,让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警察通例》及《证据条例》明确规定,对于可能涉及重案的关键物证,必须有两名或以上警员共同在场,以确保取证过程的客观、公正,防止任何可能的误读、污染或……人为干预。”
他转身,直面脸色非常难看的李公诉人。
“李先生,请您告诉我,当刘志明警员独自弯腰,独自戴上手套,独自将那把匕首放入证物袋时,谁能保证他的操作完全规范?谁能证明这把匕首发现时的原始状态?谁能排除这中间有任何无心的疏忽甚至……刻意的可能?没有! 因为当时,只有他一个人!”
“反对!”李公诉人起身“辩方在暗示毫无根据的阴谋论!单人取证虽有瑕疵,但并不能直接证明证据无效!”
“法官阁下,”陈天衣从容应对“我并非暗示阴谋,我是在强调一个基本原则:程序正义是实体正义的保障。 法律之所以规定双人取证,就是为了杜绝这种‘说不清’的灰色地带。今天,我们可以因为案情重大而容忍一次‘小小的’程序瑕疵;明天,我们是否可以为求效率而容忍更多的‘小小’瑕疵?直到最后,我们追求的正义,将建立在怎样一片流沙之上?”
他再次面向陪审团,语气沉痛而恳切:“各位,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原则问题!一根由单人违规提取的纤维,或许可以争论;但一件决定生死的杀人凶器,其取证过程如此草率,这已经动摇了整个证据体系的根基!如果连最基础的取证规则都可以被忽视,那么建立在它之上的所有指控,就如同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一个浪头打来,就会轰然倒塌!”
陈天衣的发言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检方看似坚固的证据链。李公诉人试图辩解“证据的客观性不受取证人数影响”,但在陈天衣引经据典、紧扣程序漏洞的猛攻下,显得苍白无力,陪审团成员们的脸上,明显出现了疑虑和沉思。
最终陈词时,陈天衣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具力量:
“法官阁下,我理解警方破案的压力,也理解公众对真相的渴望,但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坚守法律的底线。程序违法,证据当排, 这不仅是为了保护我的当事人孙先生免受可能的冤屈,更是为了维护法律本身的尊严,为了守护我们每一个人所依赖的、那个名为‘公正’的程序。因此,我恳请法庭,裁定该凶器及其相关衍生证据为非法证据,予以排除!并在此基础上,宣判我的当事人无罪。同时,对于警方在此过程中的重大程序过错,导致我的当事人被长期非法羁押,应给予政府赔偿。”
旁听席上瞬间传来惊呼声和热烈的讨论声,引得法官不得不敲响法槌。
“肃静,暂时休庭,稍后我会根据各位陪审团成员商议结果,做出最后审判!”
陪审员和法官依次退场,法庭内再次传来喧哗声,鲁滨孙侧身看向依旧淡定的陈天衣,语气带着担忧。
“陈大状,没问题吧?!”
陈天衣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自信“孙先生,开庭前我就和陆小姐说过,法庭就是我的战场,而我陈天衣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也从未打过一场败仗!”
听到陈天衣的豪言壮语,鲁滨孙的情绪也跟着放松下来,他虽然信任陆离,但到了这样的场合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休庭合议后,法官重返法庭,法槌敲响。
“本庭裁定:警方单人取证行为违反法定程序,所获关键物证(凶器)及其衍生证据链予以排除。检方剩余证据不足支撑指控,被告人孙,无罪释放。另,警方程序过错事实清楚,政府应就错误羁押对被告人作出赔偿。”
宣判瞬间,鲁滨孙瘫软在被告席上,失声痛哭,法庭一片哗然。
陈天衣面无表情地收拾文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工作。他的目光掠过喧嚣,与旁听席后排一道平静的视线一触即分。
陆离戴着宽檐帽,阴影下的唇角满意地勾起。她知道,陈天衣不仅赢了官司,更精准地打击了司法系统的弱点,完美地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下一步的计划,可以顺利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