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内,浓郁的烘焙香气如同无形的暖流,在午后阳光中缓缓荡漾。客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坐在各处,低语声与银匙轻碰杯壁的脆响交织成一片安宁的背景音。
靠窗的最佳位置,一个俊美得近乎扎眼的年轻人正慵懒地陷在沙发里。他低垂着眼睫,用细长的银勺百无聊赖地戳着拉花已然模糊的卡布奇诺,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财经杂志。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姿态闲适得与周遭融为一体。
“叮铃铃——”门楣上的铜铃清脆作响,打破了这份宁静。玻璃门被推开,几名神色精干、步履沉稳的男人鱼贯而入。为首那人目光如鹰隼般快速扫过全场,随即锁定窗边,径直走来。
俊美年轻人应声抬头,见到来人,微微挑了挑眉,唇角牵起一丝了然的弧度:“陈督察来了,要喝点什么吗?”
陈国忠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仍挤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在对面落座。他身后四名手下也无声地分散坐下,默契地占据了有利观察位置。
“五杯美式,谢谢。”陈国忠对快步走来的侍应生吩咐了一句,目光便紧紧锁回对面的青年脸上,压低声音“阿乐已经成功接触上陈泰龙了,一切按计划进行。接下来,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俊美青年合上杂志,身体微微前倾,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鱼饵已下,很快就可以收网了。这次,让你的兄弟们稳稳拿下这份功劳,而你……也能亲手把王宝送进监狱,告慰陈伟的在天之灵。”
“陈伟”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形的闪电劈落在桌面上。
气氛瞬间凝滞,陈国忠放在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颤,几乎碰倒了手边的水杯。他周围那几名警员的脸色也齐齐沉了下去,眼中翻涌起痛苦与愤怒的复杂情绪。
王宝,这个名字是总区重案组心头的一根毒刺,更是陈国忠职业生涯乃至生命中无法愈合的溃烂伤口。
此人狡猾如狐,凶狠如狼,多年来犯下无数罪行,却总能逍遥法外,因为他们始终抓不到能将他一击致命的铁证。
陈伟,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的兄弟,阳光开朗,本该有大好前程,却被陈国忠亲手派去王宝身边做卧底。
陈国忠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个大男孩在接到任务时,脸上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恐惧的眼神:“陈Sir,我……我不想当卧底,太危险了,我真的怕……”
当时他是怎么回应的?他拍着陈伟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阿伟,你放心!有我在后面支援,绝对、绝对不会让王宝动你一根头发!”
然而,这句承诺最终变成了一句残酷的谎言。陈伟没能等到支援,他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充满铁锈和血腥味的废弃厂房里,死状凄惨。陈国忠不仅没能抓住王宝,更永远失去了那个信任他的兄弟。
不久前,一纸晚期癌症诊断书,如同最后的审判,砸在了陈国忠头上。生命进入残酷的倒计时,抓捕王宝,将这个祸害绳之以法,成了他濒死前唯一且最强烈的执念。若不能完成此事,他死不瞑目。
而这个时候,已然走投无路的陈国忠,面前却出现了这个俊美的青年。对方直言可以帮他将王宝绳之以法,但用的手段,恐怕未必能见得光。
对于一个生命已开始残忍倒计时,心中只余复仇烈焰的人,陈国忠哪里还会去计较手段光不光彩?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一口应承了下来。这已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对面是魔鬼的交易,他也会签下名字。
侍应生将五杯美式轻轻放在桌上。陈国忠道了声谢,用小勺慢慢搅动着杯中漆黑的液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对面的关祖。
一丝看似轻松的笑容重新爬回他刻满风霜的脸上,但语气却不轻不重,带着老刑警特有的试探。
“关sir,我还有个疑问。你为什么要找我们合作?端掉王宝的货仓,扫清他的网络,这份功劳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平步青云。你还年轻,又是督察,难道不想再往上走几步?”
“呵呵”俊美青年——关祖,闻言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指尖轻轻划过温热的杯壁,“陈Sir,你们既然愿意按照我的话做,想必已经就把我的底细摸清楚了吧?”
陈国忠眼中精芒一闪:“当然。本区关警司的独生子,关祖。如果我们连合作对象的身份都搞不清,也不敢把兄弟们的命和这最后一搏,交到你手上。”
关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低头搅拌着咖啡,用这个动作巧妙地掩藏出眼底深处那几乎要溢出的冰冷寒意。
“王宝的根基在中西区,那是港岛总区的地盘,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我才找你合作。我把话再说得明白些,你们要的是王宝伏法,告慰兄弟在天之灵,而我要的,是洪泰太子陈泰龙的命。”
他抬起头,笑容温和,话语却带着血腥气:“这事办成了,是一箭双雕。你们拿功劳,我什么都不要,只为出口恶气。可万一出了岔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我关祖,没有任何关系。”
陈国忠心知肚明,这番话半真半假,但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对规则的精通与利用,以及那份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酷,都让陈国忠感到一丝寒意。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也无力去深究背后的漩涡了。他抬手啜饮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压下喉咙的不适,对身旁的下属示意:“阿乐,你把昨天的情况,跟关先生详细说说。”
李伟乐立刻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关sir,我昨天按计划接触了陈泰龙。这小子胆子小,并没有完全上套。不过他有个致命的弱点——贪!非常贪!我觉得,只要饵够香,时机合适,他一定会忍不住咬钩。”
关祖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经常看到陆离的这个小动作,所以不经意间就从陆离那里学来了,当他在思考或一切尽在掌握时,总会下意识地这么做。
“放心吧”关祖的语气带着一种从容和笃定“他很快就会主动找你要货了,而且会要得又急又多。”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解释原因,但那成竹在胸的神态,仿佛已经看到了棋盘上对手的下一步。
陈国忠沉默着。他越来越确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绝不简单,他背后所代表的,恐怕远非他那位警司父亲关振邦的意志,而是某个更深不可测的人或组织。但此刻,这些对他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阿乐会盯紧的。”陈国忠将杯中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划过食道,引得他一阵压抑的轻咳。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看向关祖,眼神里混合着最后的期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抓住王宝,对吗?”
这句话,他像是在问关祖,更像是在问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
关祖转脸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光影。他微笑着,用一种近乎吟诵的、却冰冷彻骨的语调轻声说道:
“放心吧,他跑不了的。我们可是警察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