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大老板,觉得做什么都不顺心。
他刚挂断一个电话,某个原本谈得八九不离十的码头货运生意,又被一家背景深厚的南洋财团截了胡。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他深吸一口雪茄,烟雾缭绕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虽然是混黑道的,可与疯狂的王九不同,他更有大局观。
他可不想一直当个混混。这个念头,在他成为社团龙头的那天就无比清晰。
龙头?听起来威风,可在那些真正掌握着财富和权力的大人物面前,他依旧只是个“有点本事的大混混”。
那些人需要他办事的时候,表面与他碰杯,眼神深处的轻蔑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所以大老板铁了心要做正经生意,哪怕洗不白,也不能是全黑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像王九那样,用黑道那套打打杀杀的方式去强取豪夺城寨的地皮,他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他很清楚这样做的结果会是什么。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生意场更是。
他可以今天用暴力抢人家的地皮,明天,就会有比他更狠、背景更硬的人用同样的手段来抢他的一切。
无论黑道白道,都有自己的规矩。破坏规矩的人,或许能得意一时,但最终都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公敌,死无葬身之地。
“还是地位不够啊……”大老板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他现在想按“规矩”玩,却发现这白道的规矩,比黑道的刀光剑影更复杂,更残酷。
它用资本、律法、人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这样想要“改邪归正”的人牢牢挡在外面。
大老板对城寨那块地皮如此执着,其深意远不止于钞票的厚度。
他真正看中的,是能借着官方旧城改造的东风,以一个“合作者”而非“清理对象”的身份,与港府搭上关系。
这笔生意哪怕赔本赚吆喝,只要能把履历洗白一分,为社团铺一条通往光明的路,都千值万值。
整个计划的关键一环,就在于利用狄秋。
他算准了狄秋复仇之下的疯狂,只需轻轻递出“陈洛军受龙卷风庇护”这个消息,这只愤怒的雄狮就一定会直扑城寨。
按照大老板的推演:龙卷风绝不会放弃陈洛军,狄秋也绝难在城寨讨到便宜。
双方僵持不下,走投无路的狄秋除了来求他出手,别无他路。
届时,他便能以“帮忙”为筹码,顺理成章地换取地契。
然而,棋局却在这里意外脱轨。
双方确实动手了,动静不小,龙卷风也重伤入院,一切看似按剧本上演。
可偏偏,最关键的一步卡住了——狄秋并没有来。
大老板派人多方打探,也只知陈洛军重伤未死,龙卷风重伤入院,但狄秋与龙卷风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外人无从知晓(陈洛军过继事情没有传出)这更让大老板感到一种失控的烦躁。
目前的情况来看,龙卷风和狄秋的关系似乎恢复了,但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龙卷风保护陈洛军,等于背叛了狄秋啊!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就这么深厚吗?
这一步失算,让整个局面变得无比棘手。
狄秋此人,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倔强、固执,除了报仇这条软肋,几乎无欲则刚。
威逼?他连死都不怕。利诱?他根本不屑一顾。
若真把他逼上绝路,他宁可将地契带进棺材,也不会便宜了任何人。
一旦狄秋死了又无继承人,地皮依照程序收回港府,那他大老板前期所有的谋划、投入的心血,都将瞬间化为泡影,为人作嫁衣裳。
窗外,咸湿的海风裹挟着货轮靠岸时沉闷的汽笛声,一下,又一下,像钝刀子割在神经上。
远处码头灯塔的光柱一下下扫过他阴沉的脸,光亮时,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和紧抿的嘴角。
光暗时,便只剩一个轮廓硬朗、戾气萦绕的剪影。
“嗬……”一声压抑的喘息从喉间挤出。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窗前。玻璃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也映出不远处,脚下那片庞大、杂乱、被霓虹灯牌切割得光怪陆离的城寨——那是龙卷风的地盘,一个法外之地,也是他眼下唯一的突破口。
城寨不比外面,那里的规则简单而血腥。既然狄秋那边无法下手,那就别怪他掀桌子了!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趁龙卷风不在,以雷霆之势打入城寨。
只要控制住那片三不管的肮脏巢穴,控制住龙卷风视若珍宝的那群手下,那个以“义气”着称的龙卷风,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兄弟死于非命?看着自己的根基被他连根拔起?
想到这里,一股混合着孤注一掷和残忍快意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望着窗外那片黑暗的城寨,仿佛已经看到了其中即将燃起的烽火。
“既然如此,那就赌一下吧!”
话音未落,他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咚的一声闷响,厚重的玻璃剧烈震颤,仿佛连同窗外的夜色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就让我看看,”他对着玻璃中自己杀意凛然的倒影,也对着城寨深处那片模糊的光晕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和狄秋之间的兄弟情义,是不是真的那么牢靠……狄秋会不会为了保你,心甘情愿地交出地契……”
话音在空旷的书房里落下,带来一种决绝的寂静。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桌上那部老式电话的听筒。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仿佛另一边的人正二十四小时专程等候。
“今晚,”大老板没有任何寒暄,声音沉得像块铁,直接下令,“全力进攻城寨。记住,龙卷风身边的亲信,我都要活的。”
听筒里传来王九那标志性的、带着痰音的低哑笑声,像是毒蛇在黑暗中吐信:“嘿嘿,没问题,老板。弟兄们的刀,早就渴了……我马上安排。”
“咔哒”一声,大老板率先挂断了电话,没有丝毫犹豫。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利落地穿上,肩膀微微一耸,将布料调整得一丝不苟。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身影融入走廊的黑暗中,只剩下窗外港口不变的、沉闷的汽笛声,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