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握手，几句场面话过后，再次落座。
宽大厚重的红木办公桌泛着幽光，将双方自然地分隔开谈判的两端。桌面上除了一台复古的黄铜地球仪、一部哑光黑的座机电话，再无他物，整洁得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专业与权威。
陈天衣身子向后，舒适地陷入高背真皮座椅中，依旧笑容满面地率先开口：“高先生，两位今日前来，是不是有什么案子需要我们律师事务所的帮助呢？”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高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头看了陆离一眼，目光交汇的瞬间，传递出明确的信号。
陆离心领神会，马上向前微倾上身，接话道：“是的，陈大状。我家一位长辈遇到些麻烦，现在已经入狱快半年了，我们相信他是冤枉的，希望陈大状能帮忙翻案。”
陈天衣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挪到陆离脸上，笑容不变，只是镜片后的双眼精光微闪“不知这位小姐是……？”
“我叫陆离，是晋哥的朋友。”陆离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从手包中取出一张素雅的名片，用双手递过桌面。
名片上印着她的名字联系方式和旗下酒楼的名称，头衔是连锁酒楼董事长。
陆离的茶餐厅已经开了十多家，名字和她的酒楼一致，而酒楼因为唐牛的手艺，现在也算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酒楼了。
陈天衣用修长的手指接过，扫了一眼，眼中的赞赏浓了几分：“陆小姐年纪轻轻，本事却不小啊！”
他顿了顿，将名片轻轻放在地球仪旁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透出棱角“不过，在我接你的案子之前，我需要证实一件事，你知道的，律师这行，口碑就是生命线。”
“陈律师您放心”陆离立刻表态，语气诚恳“我这位长辈的人品我可以担保，他确实是无辜的，甚至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陈天衣笑着摆了摆手，这个动作打断得温和却不容置疑，他同时拿起桌上一盒精致的雪茄，向两人示意：“介意吗？”
在陆离和高晋均表示不介意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剪开雪茄头，用喷枪式火机缓缓引燃。
一缕带着木质香气的青烟袅袅升起，在他与陆离之间隔开一层薄薄的纱幕，他吐出一口烟雾，才慢条斯理地说：“他是否冤枉这件事，咱们可以稍后再谈，我想证实的，也并非这件事。”
这个情景，这做派，让陆离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一些曾经在电视里看过的熟悉画面，而陈天衣这个人忽然就从她脑海里隐蔽的角落记忆中慢慢清晰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些许，心中已然明了对方要说什么“那么……”
她身体坐得更直，目光穿透烟雾，直视陈天衣“陈律师想确认的，是什么事呢？”
“钱！”陈天衣轻轻掸了掸雪茄，单刀直入，笑容里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坦诚与势在必得“你要知道，我的时间和专业意见，可是很贵的……”
来了！果然和她曾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陈大状一模一样。
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带着一丝“正该如此”的默契“我当然知道！”
陆离语气轻快，一边打开手包的搭扣，一边从容回应“而且我也一直觉得，贵有贵的道理，我们这样背景的人，向来喜欢挑选最好、也是最贵的东西，或者……人。”
话音未落，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被她用指尖轻轻推过光滑的桌面，精准地停在陈天衣面前。
“这是定金，五十万，只要您点头接下这个案子，无论结果如何，判决之后，还会另有一百万律师费奉上。”
陈天衣没有半分客气或推辞，伸手将支票取过，他的目光在金额和签名上停留了大约三秒，指腹在支票的纹理上若有若无地摩挲了一下，随即，一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诚挚的笑意从他唇角浮起，直达眼底。
“很好……”陈天衣将支票稳妥地放入西装内袋，随即干脆地将只抽了几口的雪茄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身体前倾，双臂交叠置于桌面，瞬间进入了全神贯注的工作状态。
“看来我和陆小姐的做事理念非常一致。这对于我们未来的合作至关重要。那么现在，请把我当事人的详细资料拿出来吧！”
高晋闻言，立即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打开，把里面一叠不算太厚的资料双手递了过去。
陈天衣接过，不再废话，身体重新靠向椅背，低头翻看起来。他阅读的速度极快，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一边看，一边用指尖轻点着某一页上的信息，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对面两人梳理案情：
“死者……死在自家浴缸，死因很干脆，一刀毙命。”
他顿了顿，翻过几页，目光扫过证物清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凶器……一把家用水果刀，上面只有你们那位长辈，嗯，孙先生的清晰指纹，证据链对他相当不利。”
他又快速浏览了证人口供部分，继续道：“而且，根据笔录，死者的邻居，以及……死者的丈夫、他的女婿刘耀祖，都出庭作证，说孙先生在这段时间内，频繁与死者、也就是他女儿发生激烈争吵，关系恶化，甚至有过肢体冲突……”
说到这里，陈天衣“啪”地一声合上资料，随手将其丢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在陆离和高晋脸上扫过，笑容里带着洞察一切的从容：
“就目前这些表面证据来看，人证、物证、作案动机俱全，还是被警方当场抓获。他之前聘请的律师，能在一片铁证中帮他争取到‘过失杀人’而非‘谋杀’的定罪，已经算是尽了力，能力不算差了。”
陆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陈天衣仅仅用了短短几分钟，竟然就精准地抓住了案件的核心要点和之前的辩护难点。
她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陈大状果然厉害，那依您看，这案子有把握翻案吗？”
陈天衣没有直接回答，他轻轻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黄铜地球仪在手中把玩着，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单从案件本身来说，翻案并不算困难，但是……”
他话锋一转，将地球仪放回原处，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当初主持审理这宗案子的大法官，是那位从大英国来的史密斯爵士，这个人，我打过交道，在港岛司法界很有声望，门生故旧遍布律政司，如果我们现在强势翻案，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证明他当年办了一桩错案，这……会很伤他的颜面，后续可能会有些……麻烦。”
陆离纤细的眉毛轻轻蹙起：“陈大状是担心会得罪他？”
陈天衣洒脱地摆了摆手，笑容不变，却透着一股老练：“做我们这一行，在法庭上争个你死我活是常事，谈不上得罪不得罪。不过，大家终究是在一个圈子里吃饭，事情要办得漂亮，但手段不妨圆滑一些，尽量少树敌，和气才能生财嘛。陆小姐觉得呢？”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陆离，像是在等待她的表态。
陆离立刻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这是要在策略上达成共识。她点了点头，语气坚定：“陈大状说的是。那您的意思是，我们需要用什么更‘圆滑’的方式？”
陈天衣见陆离如此上道，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他用手拍了拍那叠资料，点出了关键：“我刚才注意到，所有的证词和后续的财产文件里，都频繁出现了一个名字——他那位好女婿，刘耀祖。如果我没猜错，孙先生名下的大部分财产，这半年里，已经被这位女婿用‘合法’的手段侵吞得差不多了吧？”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陆离，“陆小姐，除了要让孙先生无罪释放之外，你是否还打算通过这场官司，帮他拿回这些被夺走的家产？如果是后者，那这一步会非常麻烦，因为之前所有的财产转让文件，从法律形式上看，都是孙先生在‘清醒’状态下，‘自愿’签署赠与的。”
陆离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她微微摇了摇头，语气清晰而冷静：“不必。这场官司，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清白无事，尽快出狱。至于他失去的财产……”
她嘴角扬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神中透出另一种自信，“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连本带利地拿回来。就不劳烦法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