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孙闻言,脸上那副慈祥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既像是欣赏阿华的敏锐,又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两个年轻人的价值。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后生仔,这个世界,不只有打打杀杀。监狱是另外一个江湖,在这里,有时候,钱和关系,比拳头更好用。”
他轻轻拍了拍屁股下的水泥地,“我同你们一样,都是穿着这身号衣的犯人。只不过,我比你们先来一步,而且……我在外面,还有些关系在,自然就有人关照我。”
这句话说得含糊其辞,但“关系”和“关照”这两个词,已经暗示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从未断绝。
阿华和邱刚敖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听懂了鲁滨孙的弦外之音:这老头,不简单,他手里可能掌握着他们急需的、通往监狱高墙之外的资源。
鲁滨孙将两人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脸上那抹精明的光芒一闪而逝,又恢复了那种看似平和的神情。
“孙伯” 阿华率先开口,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客气,但依旧保持着距离“听起来,您老人家在这里,倒是比我们这些愣头青懂得生存之道。”
鲁滨孙呵呵一笑,摆了摆手,显得很是谦逊,但话里的分量却不轻:“谈不上懂得,不过是多吃了几年盐,多看了几年人心。这监狱里,龙蛇混杂,光靠硬碰硬,吃亏的总是自己。有时候,知道哪条路能走得通,比有力气更重要。”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邱刚敖和阿华脸上新增的淤青:“就像你们这样,敖哥身手是好,但下次呢?天天被那些人盯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大本事,但让几位后生仔少受些莫名其妙的刁难,或许还能帮上点小忙。”
邱刚敖沉默着,下颌线绷得很紧。他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更厌恶需要向一个来历不明的老犯人寻求庇护的现实。
在这里,“警察”这两个字,尤其是“曾经的警察”,本身就是他们的原罪。
过往的荣誉勋章,如今成了烙在脸上的耻辱印记,招致着无穷无尽、充满恶意的报复与刁难。这报复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且已然没有尽头。
邱刚敖很清楚,单凭他们几个人,就算身手再好,也防不住来自阴暗角落的冷箭,迟早会被无声无息地“阴掉”。
更讽刺的是,这身他们曾引以为傲的警服,非但没带来任何庇护,反而让他们被整个系统视为“警界之耻”,刻意地孤立和漠视。
他们被有意打散,分开关押,连最基本的互相照应都成了奢望,只能各自在绝望的泥沼中孤军奋战。
现实的残酷,正一点点碾碎他们昔日的骄傲,也将茫然的戾气煎熬得日益浓烈。
前些日子开工时,公子被一名犯人用灼热的工具故意照着脸摁上去,瞬间皮开肉绽。虽然及时救治,但那道狰狞的疤痕将永远刻在他的脸上,如同他们再也无法擦去的过去。
而那个行凶者,不过因“操作失误”被轻描淡写地关了几天禁闭,类似这样针对性的凌辱已是家常便饭,阿华几人同样难以幸免,常在深夜被刺骨的冷水泼醒,或是在厕所被人从背后死死按住头,埋进肮脏的便池。
每一次窒息的瞬间,每一次刺骨的寒冷,都在诘问着他们曾经的信仰与牺牲。那些他们曾誓死扞卫的秩序与正义,在此地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弱肉强食。
往日的荣光化作最深的讽刺,让他们对那身曾经的制服、那个身份,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厌恶。
邱刚敖不明白,为何会沦落至此,前路一片漆黑,只剩下沉重的茫然和在本能驱使下滋长的暴戾。
“呵呵,看来这是坐不住了啊!”鲁滨孙忽然发出低沉的轻笑,将他从混沌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邱刚敖抬起头,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不远处,那十来个洪兴的马仔已呈半扇形缓缓逼近,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自己旁边这个形单影只的老头。
邱刚敖眼角余光瞥见鲁滨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张口呼喊铁网外的的狱警。然而,就在下一刻,老头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猛地定在某个方向,瞳孔深处那一丝惊慌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所取代。
邱刚敖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穿透攒动的人头,在二楼窗户的阴影下,对上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冷静得像两口深井,却分明闪烁着捕猎前的玩味与兴致。仿佛眼前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不过是笼中一场有趣的戏码。
鲁滨孙混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精光,但那兴奋之色只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收敛,快得仿佛只是灯光晃过的错觉。
他没有再看阴影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反而就着洪兴人马逼近时形成的狭窄视觉死角,向身旁的邱刚敖微微侧过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像淬了冰的针,扎进邱刚敖的耳膜:
“后生仔,这副狼狈样还想出去报仇?舞台搭好了,想出去,就看你的表演了!”
邱刚敖眉头紧缩,还没等他明白这老狐狸话里的意思,洪兴的人已经逼到眼前。
为首的生番,满脸横肉都在狞笑,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鲁滨孙脸上:“吊你老母,老不死的!还没想起来东西藏哪儿了吗?”
鲁滨孙后背懒洋洋地抵住潮湿冰凉的墙壁,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弥勒佛模样:“生番,人都说你无脑,看来不是假的啊!你这几次找我麻烦都被关禁闭,还是不长记性,看来阿Sir的手段还是太温柔了啊!”
“无脑”二字,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捅破了生番那点可怜的理智,他最恨人当面骂他蠢!
“我顶你个肺!够胆你再说!”生番额角青筋暴起,怒骂一声,直接探出手恶狠狠地抓向鲁滨孙的衣领,“信不信我马上打爆你的头,看看谁没脑子?!”
他的手指刚触到鲁滨孙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囚服,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力,旁边,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几道新鲜伤疤的手,倏地探出!
下一瞬,生番的手腕已被死死钳住!
那手如同冰冷的铁箍,骤然收紧的剧痛让生番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到嘴边的狠话硬生生变成了一声痛楚的闷哼:“……艹”
邱刚敖身形却未动分,他侧着脸,凌乱黑发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没有说话,但那股压抑不住的凶戾之气,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让这广场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