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高等法院内,空气凝重,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区徽在高处冷冷地注视着下方。张崇邦坐在被告席上,感到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court!”
法官入座,全场肃静。控方大律师陈天衣缓缓起身,他今天没有看陪审团,而是首先向旁听席上那位面容憔悴的老妇人——死者阿强的母亲,微微颔首,目光中充满悲悯。这个细微的动作,无声地将正义的天平倾向了弱势的一方。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陈天衣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案件的表皮“今天呈现在诸位面前的,并非一宗简单的执法过当,或是一时冲动的误杀。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滥用公权力的谋杀!”
他转身,锐利的目光直射张崇邦。
“被告人张崇邦,一位本应恪守法律的督察,在其职业生涯中,或许曾立下功勋。但在案发当晚,他彻底撕下了执法者的外衣,扮演了法官、陪审团和行刑者的角色!”
陈天衣走向陪审团席,语气沉痛而愤慨:“证据将显示,张崇邦督察在成功抓捕嫌疑人阿强后,并未依法将其带回警署办理拘留手续,他利用其职权,独自将阿强押解至湾仔那座废弃仓库!”
“在那里,发生了什么?”陈天衣停顿了一下,让想象的空间在法庭弥漫“发生了严刑逼供!张崇邦为了获取口供,对阿强实施了超出法律允许范围的暴力。而更令人发指的是,当阿强不堪折磨,终于说出了关键信息——被绑架的霍兆堂先生下落后,张崇邦并未停手!”
陈天衣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他再次指向张崇邦:“因为对他而言,获取口供救出霍先生或许只是任务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是‘公报私仇’!证据将指向被告人与死者之间存在不为人知的旧怨!”
陈天衣举起一份医院的住院报告,向陪审团示意“这份报告的主人是张崇邦的妻子蓝可盈女士,经调查在案发前一周,蓝可盈女士驾车时偶遇一闯红灯过马路的人,致使蓝可盈女人因踩急刹车,被方向盘撞到肚子最后入院,这个闯红灯的人就是阿强。”
陈天衣环视四周,然后把那份证据交给法官,同时继续道。
“我们有理由怀疑,在阿强已经失去利用价值、完全受其掌控之后,张崇邦督察,出于个人私愤,冷酷地掏出了配枪,以‘企图逃跑’或‘暴力抗法’为借口,近距离连开两枪,残忍地夺走了阿强的生命!”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陈天衣总结道,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怒意“这不是执行职务,这是对法治最彻底的背叛!是利用国家赋予的暴力机器进行的一场赤裸裸的谋杀!我们必须用法律的重锤,严惩这种玷污警徽、践踏人权的行为,才能告慰逝者,才能平息民愤,才能扞卫香港法治社会的基石!”
这番指控,层层递进,将张崇邦描绘成一个知法犯法、滥用私刑、最后杀人灭口的堕落警察形象,极具冲击力。旁听席上议论纷纷,看向张崇邦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法官面色凝重,看向被告席:“被告人张崇邦,对于控方指控的谋杀罪名,你是否认罪?”
张崇邦身体剧烈一震。陈天衣的指控,像一把钝刀,将他记忆中的碎片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又拼凑出一个他几乎不认识的黑影。仓库、逼供、枪声……这些元素都在,但动机却完全扭曲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地大吼,情绪彻底失控“我打他是为了救霍先生!时间紧迫!我的长官要求我尽快破案,甚至可以使用一些超常规的手段,我没有想他死,而且我也不知道害我妻子受伤的就是他!是阿强!是阿强抢了我的枪!他是自杀!他临死前看着我笑,他还说有人向我问好,在监狱等着我!他在诬陷我!这是个局!你们不能信他!!”
“法官大人!”陈天衣立刻起身,声音冷静却充满压迫“被告人再次情绪失控,并重复其荒谬不经的‘自杀诬陷’论!这恰恰证明了他毫无悔意,并且企图用一个比小说更离奇的故事来掩盖其冷血谋杀的事实!我恳请法庭记录其言行,并作为其毫无诚信、负隅顽抗的佐证!”
“肃静!”法官重重敲下法槌,“被告人张崇邦!本席再次警告你,控制你的情绪!你的辩解应通过你的律师,依据证据提出!法警,确保被告人保持冷静!”
张崇邦被法警按住,颓然坐下,大口喘息,在所有人看来,他的辩解在控方逻辑严密的指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就像一个陷入绝境的疯子在胡言乱语。连他自己都觉得,那番吼叫听起来多么不可信。
陈天衣整理了一下袍袖,转向陪审团,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更显致命:“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真相不言自明。一个将非法拘禁、刑讯逼供和最终谋杀,粉饰成‘救人’和‘被诬陷’的执法人员,他的信用,已经彻底破产。”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说话的是张崇邦的辩护律师,刘永仁大律师,与陈天衣的锋芒毕露不同,刘律师的声音显得沉稳而克制,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理解控方同僚及法庭对被告人刚刚提出之指控的惊讶与审慎。然而,我当事人张崇邦督察此刻并非在毫无依据地混淆视听或推卸责任。他正是在陈述一个被隐藏的、导致悲剧发生的关键背景——即来自其直属上司,司徒杰总督察的明确暗示与压力。”
陈天衣立刻起身:“反对!法官大人,辩护律师正在将其当事人未经证实的臆测包装成事实!”
刘永仁不慌不忙地转向法官:“法官大人,我并非在陈述臆测。我有证据支持这一说法。”
他拿起一份文件,“这是案发当晚,警方通讯记录显示,在张崇邦督察带队出发抓捕阿强约十五分钟后,他曾在行动指挥车内,与司徒杰总督察进行了一次长达四分三十七秒的通话。”
他走向陪审团,将通讯记录的复印件展示其关键部分。
“根据我当事人的清晰记忆,以及我们后续调查中获取的相关信息,在这通电话中,司徒杰总督察在得知已经有了被绑架人的线索,且被绑架人霍先生面临死亡威胁,时间万分紧迫后,明确指示:‘他只要结果,立刻!非常时期,用非常方法,过程我不管,只要霍先生平安!’等暗示!”
刘永仁放下文件,目光扫过陪审团每一张面孔:“‘非常方法,过程我不管’。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试问在一个执法体系内,一位高级警官对其下属说出这样的话,在一个救人心切、压力巨大的年轻督察听来,这意味着什么?这难道不是一种对程序正义的默许放弃,一种对‘只要结果正确,手段可以变通’的强烈暗示吗?”
他继续道:“正是这番来自上级的指令,让我当事人张崇邦错误地认为,他得到了‘便宜行事’的授权,从而做出了将嫌疑人带离正规处理程序,前往仓库进行紧急讯问的错误决定。他的初衷,始终是为了拯救霍先生!他的错误,在于过于相信上级的暗示,并采取了逾越法律红线的手段。但究其根源,这背后是否存在着一种默许甚至鼓励这种‘结果导向’文化的上级压力?”
陈天衣再次反对:“法官大人!这是对通话内容的极端曲解!‘非常方法’完全可以指在法律框架内更积极的侦查手段!”
法官沉吟片刻,看了看控方,又看了看辩护方,最终裁定:“反对部分成立。陪审团应知悉,对通话内容的解读存在争议。但鉴于辩护方提出了具体的时间点和内容指控,这与本案的核心情节——被告人为何会非法拘禁死者——有重大关联。本席认为,有必要传唤被指控方出庭说明情况。”
法官敲下法槌,声音庄重:“本庭现传唤,司徒杰总督察,出庭作证。”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证人入口。片刻后,身着笔挺警服、肩章上徽记闪耀的司徒杰,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入法庭。他面容肃穆,眼神坚定,先向法官微微鞠躬,然后端正地在证人席坐下,宣誓所言属实。
在刘永仁律师的引导下,司徒杰确认了案发当晚与张崇邦的通话存在。
刘永仁直接切入核心:“司徒总督察,请问你在电话中说的‘非常时期,用非常方法’,具体是什么意思?你是否在暗示或默许张崇邦督察,可以采取超越法律程序的‘非常方法’?”
司徒杰面向法官和陪审团,语气平静而坚定:
“法官大人,我绝对没有暗示或默许张崇邦督察进行任何违法行为的意思。当时情况紧急,霍先生危在旦夕,我的原话是‘要用尽一切合法、合规的方法,尽快找到霍先生’。”
他顿了顿,目光甚至带着一丝痛心看向被告席的张崇邦:“我从事警务工作三十年,始终将法治精神放在首位。我从未,也绝不会指示或暗示下属进行任何形式的非法拘禁、刑讯逼供!张督察显然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或者说,他选择性地听取了他想听的部分,并为此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我对此感到极度震惊和遗憾。”
张崇邦不可置信的看向司徒杰,他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幻视,仿佛这个情景似乎出现过一样,但那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却不是他……
就在司徒杰作证完毕,带着无可指摘的威严与一丝恰到好处的“痛心”准备离开证人席时,刘永仁大律师再次缓缓起身。
“法官大人”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此刻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目光扫过那位依旧道貌岸然的司徒杰。
“本席有一份新的证据,需要当庭呈堂。这份证据,或许能帮助法庭更清晰地辨别,在案发当晚,司徒杰总督察对我当事人张崇邦督察的所谓‘鼓励尽快破案’,其真正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陈天衣立刻起身道:“法官大人!辩护方此前并未提及此项证据,这不符合证据披露规则!我反对这种突然袭击!”
刘永仁不慌不忙地回应:“法官大人,此项证据是我方在最后一次证据开示期限前刚刚从第三方渠道获得并完成鉴证,已按程序提交法庭书记处备案。这是证据清单和鉴证报告副本。”他示意助手将文件呈上。
法官查阅了文件,确认程序无误后,点头道:“反对无效。辩方可以呈示该项新证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永仁手上那两只小巧的银色录音笔上。司徒杰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虽然极力掩饰,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刘永仁将两支录音笔递给法庭书记。
“法官大人,这两支录音笔分别在张崇邦督察的汽车内和司徒总督察的办公室内找到,录音时间完全相符合,内容也可以互相印证两人的电话内容,且经过独立第三方声纹鉴证专家鉴定,确认声音来源分别为司徒杰总督察与张崇邦督察,录音内容完整,没有任何剪辑或修改的痕迹。录音时间与警方通讯记录上记载的那次四分三十七秒的通话时间完全吻合。”
随着两支录音笔放出的内容,司徒杰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在他的办公室内放了这个东西,到底是谁??
难道是张崇邦?但他怎么可能未卜先知会发生什么?而且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会说出这番话?
等等……为什么这一幕好熟悉?
司徒杰抬起头看向被告席的张崇邦,那一刻,他眼里的张崇邦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曾经的得力手下邱刚敖,正坐在那里对他露出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