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喝粥吗?”
“你喂我……”
“苹果吃吗?”
“我要吃兔子形状的。”
“橘子呢?”
“白色的絮给我挑了啊!”
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了不是一次两次了,病房里的空气稠得能滴出油来。
阳光斜劈在阿布的侧脸上,把他眉骨下的阴影切得棱角分明。
他搭在窗台的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金属窗框,那声音又轻又闷,像某种倒计时。
陆离正用小勺搅着白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也柔和了她向来清冷的神色。
她舀起一勺,在碗边轻轻刮了刮,递到王九嘴边,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分不耐。
王九却不急着吃,眼皮懒懒一撩,目光越过陆离的肩膀,准确无误地盯在阿布脸上,嘴角慢悠悠扯出个笑,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张嘴,含住那勺粥,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轻叹。
那眼神,那声音,都裹着一层明晃晃的、黏腻的炫耀。
“布哥,”阿积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
他反手握住了后腰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微微凸起。
他死死盯着王九,像是要用目光在他脸上剜出几个洞“我能捅死他吗……”
“手痒了?”阿布敲击窗框的手指停了,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其实我的耐心也差不多了……”
他没回头,声音不高,平平的,听不出情绪,却让阿积后颈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阿布终于转过身,他没立刻走向病床,而是先抬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黑色西装外套最下面的那颗扣子。
动作从容,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嫌屋里暖气太足。
皮鞋踩在地砖上,声音不大,但每一步的间隔分毫不差,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喙的节奏,压过了病房里仪器细微的嗡鸣,也压过了王九故作吞咽的声响。
他停在床头,高大的身形像一堵墙,将窗外大半的光都遮住了,阴影严严实实地罩住了王九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陆离察觉到光线的变化,抬起头,眼里带着询问。
阿布脸上已经换了一副神情,眉头微蹙,是恰到好处的、下属对“贵客”的关切。
“大小姐,”他微微倾身,声音放得很低,很稳,只让近处的陆离和王九能听清,“王先生到现在还不能自己用餐,是不是伤口愈合的不好?需不需要叫医生再来看看?”
陆离的勺子停在半空,粥面的热气袅袅上升。
她看看阿布,又看看王九,表情有些奇怪。
王九嘴角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咧得更开,正要说什么——
阿布已经直起身,直接按响了床头的铃声。
因为这里是VIp房间,所以医生来的很快,几乎是小跑着进来,手里还拿着记录板。
“医生,麻烦给王先生做个详细检查,”阿布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公事公办,“尤其是上肢活动能力。陆小姐很担心。”
王九的眼皮跳了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僵硬。
陆离放下碗,轻轻擦了擦手:“也好。”
医生上前,礼貌但不容拒绝地掀开王九的被子。
“王先生,请配合一下,我们需要检查您胸部伤口愈合情况,以及手臂等关节活动度。”
王九脸上的炫耀像潮水般退去,换上一种被算计后的阴郁。
他想躲,但阿布就站在床头,身影如山,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蔑视。
阿积在后头,握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最后从鼻子里很轻地哼出一声,像是终于顺了口气。
检查进行得很快。医生检查他胸口的伤口,又按捏王九的肩膀,让他抬手、屈肘。
“伤口愈合良好,”医生对陆离汇报,“肌力和关节活动度……非常正常,不会牵扯伤处,自己吃饭完全没有问题,而且如果您想出院的话,随时都可以办理手续。”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阳光重新从阿布身侧漏进来,照在王九僵笑的脸上。
陆离点点头,没看王九,只对阿积说:“你陪我去买点东西,这里阿布看着就行。”
她端起那碗粥,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拿起自己的外套,对王九淡淡一笑:“好好休息。我晚点再过来,对了……虽然伤口愈合了,但最好别再运功,不然会崩开的。”
王九脸色更难看了。
她起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清脆果断。阿积瞪了病床上的人一眼,利索跟上。
经过阿布身边时,极低地说了一句:“布哥厉害。”
阿布没接话,只是抬手,将西装扣子全部解开,把衣服扔在沙发上,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
走廊顶灯洒下冷白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凛冽气味。
陆离正和刚才那位检查医生低声交谈,她微微侧着身,仪态是一贯的从容。
阿积放轻脚步凑近,恰好捕捉到陆离那惯有的平淡语调,在空旷廊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麻烦转告唐副院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那间病房传出什么动静,都请不要让人进去打扰。如有任何仪器损毁,我会全数承担。”
年轻医生显然有些发懵,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态度近乎恭敬。
他当然明白,医院虽是救死扶伤之地,却也离不开资本的支撑,而眼前这位陆小姐,此刻无疑是这座大楼里最不容怠慢的“贵宾”。
直到医生略显仓促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走廊拐角,阿积才按捺不住,他像只嗅到猎物气息的猎犬,凑近陆离,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好奇:“大小姐,你知道布哥要动手了?那是因为王九他总是……”
他话说一半,硬生生刹住,但未尽之意很明显了。
王九那王八蛋,仗着自己“救”了陆离一次,又重伤在床动弹不得,这几天简直把病房当成了他的个人秀场,逮着机会就在阿布和阿积面前“显摆”陆离对他的“特殊关照”。
“诶呀,”他会故意抬高声音,让门外也能隐约听见,“阿离亲手给我削的苹果,就是不一样哈,真是太甜了。”
边说边慢悠悠咬一口,眼神往阿布僵硬的身影上瞟。
要么就是阿布送东西进去时,他歪在床头,用一种虚弱又欠扁的语气“感叹”:“阿离说了,我这伤啊,是替她挨的,得精细养着,马虎不得。别人照顾,她都不放心,非得亲自过问才行。”
那些话,单拎出来听,似乎只是陈述事实,甚至带点“伤员”的自怜。
可配上王九那张虽然苍白却掩不住得意、甚至带着刻意挑衅的笑脸,那拖长的语调,那意有所指的眼神,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阿布每次听到,反应都出奇地一致。
他会猛地顿住脚步,或者攥紧手里正要递过去的东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咔”一声轻响,泛出青白色。
他从不接话,也不看王九,只是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上下滚动,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硬生生压下去,然后转身,带着一身能冻死人的低气压离开。
那沉默里蕴含的暴烈,阿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自己拳头硬了,好几次差点没忍住去摸后腰的匕首——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真给王九身上添几个透风的窟窿。
陆离的目光从病房门上收回,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湖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唇角也随之很轻地扬起一个弧度。
看起来,她对门内即将可能发生的“暴力事件”,非但不怎么担心,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甚至,一丝几不可察的纵容和看好戏的态度。
“他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知道王九干了什么”陆离的声音不高,那丝笑意却隐约流转在字句间,“我只是真没预料到,王九这样的人,看着一副亡命徒的凶悍样子,竟然还有这种……唔,‘绿茶’的潜质,所以就配合他看看,只是没想到他恶心人的效果,倒是出奇的好。”
阿积被“绿茶”这词弄得有点懵,挠了挠自己那一头标志性的黄毛,眉头皱起:“绿茶?管他什么茶,那王八蛋,说话做事忒他妈气人!布哥能忍到今天,我都佩服他。要我说,早该揍了!活该!”
他语气里的愤愤不平不加掩饰,显然对王九的作态也积怨已久。
只是碍于王九的救命之恩和陆离的态度,他只能和阿布一样强忍着。
此刻见陆离这般反应,他更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原本的那点担心也变成了期待——期待看到王九那副得意的嘴脸被揍扁。
陆离听到阿积直白的愤慨,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掠过寂静的水面,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又似乎有别的什么。
她将视线重新投向那扇厚重的、隔音理应良好、此刻却依然能听到零星沉闷击打声与压抑痛哼的病房门。
走廊顶灯冷白的光线倾泻下来,在她白皙精致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让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朦胧。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给门内的人留出足够充裕、不受打扰的“处理私事”的时间与空间。
要她说,这些男人有时候就像精力过剩的大型犬科动物,骨子里藏着最原始的争斗与领地意识。非得拳拳肉地“交流”一番,把那点多余的力气、憋屈的火气,通过最直接的方式发泄出来,才能重新获得平静。
打一场,流点汗,见点血,说不定比什么心理疏导都管用,至少对阿布这类人来说是这样。
至于王九嘛……或许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活血化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