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三个月后。
第一批五十个智能储物柜,好不容易塞进了两所大学的角落,运营了不到俩月,问题接踵而至。
使用率低得可怜,除了开学那几天,有人图新鲜存点东西,平时基本闲置。
广告商一看这流量,直接摇头,零食销售更是扯淡,物流成本高,品类少,价格还拼不过小卖部。
最要命的是,跟学校签订的场地租赁合同里,有几个隐蔽条款没吃透,导致其中一个学校以“影响校容”为由,要求他们限期挪走柜子,又是一笔不小的搬迁和重新洽谈成本。
五十万启动资金,像丢进水里的石头,噗通一声,连个大的浪花都没见着,就见了底。
项目陷入停滞,团队士气低落,那几个同学也开始找各种借口开溜。
付念豪彻底蔫儿了,之前有多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垂头丧气。
他不敢回家,天天耗在租来的小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刺眼的亏损数据发呆,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这天晚上,付豪推开儿子办公室的门,就闻到一股泡面混合着汗味的颓废气息。
付念豪胡子拉碴地趴在桌子上,眼神空洞。
“哟,付总,这是体验生活呢?”付豪拉了把椅子坐下,语气听不出喜怒。
付念豪抬起头,眼圈有点红,声音沙哑:“爸……钱……钱亏没了。”
“我知道。”付豪点点头,“财务报表我看了。”
“我……我对不起你,爸。”付念豪低下头,声音更小了,“那五十万,我……我以后打工还你。”
“还钱是小事。”付豪敲了敲桌子,“关键是,这五十万,买来个什么教训?你总结了吗?”
付念豪闷声道:“我……我太急了,市场调研没做透,太理想化……”
“还有呢?”
“合同……没看清楚。”
“还有呢?”
“团队管理也有问题,有人中途退出……”
“还有呢?”付豪不依不饶。
付念豪被问得有点烦躁,抬起头:“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这些吗!”
付豪盯着他,眼神锐利:“最根本的一条,你没意识到。你从头到尾,都没真正为你这个项目的‘用户’——那些学生着想。你只看到了‘共享’这个概念火,看到了所谓的‘流量’,但你没去想,他们到底需不需要这个柜子?
在什么场景下需要?愿意为此付多少钱?你的解决方案,是不是他们最便捷、最经济的选择?”
付念豪愣住了。
付豪继续道:“做生意,本质是满足需求,解决痛点。你连用户的真需求、真痛点都没摸准,就砸钱进去,这不叫创业,这叫赌博,还是胜率很低的那种。
你以为那些成功案例都是靠点子新?背后是对市场深刻的洞察、对细节极致的打磨、对风险充分的预估!你差的远呢!”
这一番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付念豪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回想起自己团队做调研时,更多是带着“验证想法”的目的去引导用户,而不是真正倾听他们的声音。
那些被他们忽略的“小问题”,此刻都变成了导致失败的“大窟窿”。
他羞愧地低下头,之前那点不服气彻底烟消云散。
付豪看着儿子备受打击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些:“亏钱不可怕,可怕的是亏了钱还没长进。这五十万,就当给你交的学费。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付念豪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老爸。
“第一,就此打住,承认失败,回去好好上学,这五十万不用你还了,就当老爸给你买了个教训。”
“第二,”付豪顿了顿,“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你不是还剩十几个柜子在另一个学校吗?别想着扩张了,就聚焦这一个点。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亲自去那个学校蹲点,跟学生聊天,看他们到底怎么用你的柜子,有什么吐槽,有什么你没想到的用法。
重新调整运营策略,哪怕只能让这十几个柜子做到收支平衡,甚至少亏一点,都算你成功。敢不敢接?”
付念豪眼睛里的光又慢慢凝聚起来。他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我选第二!爸,我再试试!”
“不是试试,”付豪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是必须做到。记住,承担后果,是成长的第一步。
分析失败,是进步的阶梯。这次,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任何人脉资源,全靠你自己。”
看着老爸离开的背影,付念豪感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但心里那股泄掉的气,又重新鼓了起来。
他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关于“校园智能柜”项目失败的深度复盘与挽救方案V1.0》。
他第一次真正静下心来,一条条梳理自己的失误,从战略定位到执行细节,从用户心理到合同陷阱。
越写,他额头冒的冷汗越多,同时也越清晰。
付豪回到家,王一瑶担心地问:“儿子怎么样了?你没骂他吧?”
“骂他干嘛?”付豪脱掉外套,笑了笑,“学费交够了,自然就学乖了。玉不琢不成器,这小子,是块料,就是欠打磨。”
“你可真沉得住气。”王一瑶嗔道。
“不然呢?难道我还能帮他干一辈子?”付豪望向窗外,眼神深邃,“有些跟头,必须得他自己摔。有些责任,必须得他自己扛。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摔得头破血流的时候,递上创可贴,告诉他路该怎么走,而不是把他背起来。”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创业吃的那些亏,比儿子这次狠多了。也正是那些教训,才铸就了今天的他。
几天后,付念豪顶着大太阳,真的跑到那所大学“蹲点”去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地发问卷,而是买了几瓶水,跟来往的学生搭讪,请教他们对智能柜的看法,甚至还帮一个忘了取件码的女生联系客服开了柜门。
付豪偶尔会“路过”那所大学,远远看着儿子跟学生、保安、甚至清洁工套近乎的身影,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
“臭小子,总算有点样子了。”
这学费,交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