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是抱着一种上刑场的心态，推开营业部那扇厚重的玻璃门的。
昨天他还站在天台与地狱之间，今天却要在这里，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扒开，给一个近乎陌生的女人看。这种羞耻感，比亏钱更让他难受。
沈墨浓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僻静，一如她给人的感觉。
他敲门进去时，她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走势图。她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怜悯，没有好奇，更像一个医生在看一个重症病人。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陈远僵硬地坐下，将那个鼓鼓囊囊、装着过去一年所有交割单打印件的文件袋放在桌上，像放下了一颗耻辱的炸弹。
沈墨浓没去碰那个文件袋，只是看着他，开门见山：“昨晚睡了吗？”
陈远愣了一下，摇摇头。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嗯。”沈墨浓似乎早有所料，“睡不着就对了。如果亏了上百万还能倒头就睡，那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痛苦，说明你还有救。”
她的话像冰锥，刺人，却让人清醒。
“现在，”她终于拿起那个文件袋，抽出厚厚一叠单据，“让我们来看看，这一百多万，你到底是怎么送出去的。”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对陈远而言，是一场灵魂的凌迟。
沈墨浓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每一笔愚蠢的交易记录上，声音冷得像手术刀。
“这里，”她点着一笔去年十二月的记录，“‘华星化工’，听了个论坛‘大神’的推荐，在放量滞涨的阶段性高点全仓追进去，理由是‘技术突破’？结果是主力拉高出货，套了你三十个点才割肉。记住，永远不要为你无法验证的消息付费。”
陈远脸色发白。
“再看这里，”她又翻到一页，“‘安洁科技’，明明已经破位下行，均线空头排列，你因为亏损百分之十而不甘心，不止损，反而不断补仓，美其名曰‘摊薄成本’。结果呢？从浅套变成深套，最后腰斩离场。这是最典型的‘侥幸心理’和‘锚定效应’，股市里，你的成本价狗屁不是，市场的走势才是一切。”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陈远心上。他额头冒汗，以前模糊的亏损，此刻被如此清晰、残酷地归因。
最后，她翻到了导致他爆仓的最后一笔交易——“华科信息”。
“这笔，”沈墨浓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苏晓曼一句‘至少十个板’，你就敢在历史高位，动用杠杆，全仓杀入。陈远，告诉我，当时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马上就要财富自由，走上人生巅峰了？”
陈远的脸瞬间涨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贪婪，蒙蔽了你的双眼，也剥夺了你的思考能力。”沈墨浓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在这个市场里，永远不要把你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的嘴上。”
她将厚厚一叠交割单“啪”地一声合上，推回到陈远面前。
“看明白了吗？杀死你的，不是市场，不是苏晓曼，甚至不是‘华科信息’。”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是无知，是贪婪，是毫无纪律。 你就像个没学过交通规则就开车上高速的疯子，不出车祸才是奇迹。”
陈远浑身冷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和活该。
“沈经理……我……我还有救吗？”他声音干涩，带着最后一丝祈求。
沈墨浓没有直接回答，她站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最基础、纸张已经微微发黄的《证券市场基础知识》，扔到他面前。
“想学报仇？”她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先把这本书，连同后面的习题，一字不落地看完、做完。然后，用模拟盘，把你交割单上这些失败的操作，一笔一笔，用正确的思路重新推演一遍。”
“啊？”陈远看着那本厚厚的、枯燥无比的教材，有些懵。他以为会是某种速成的“屠龙术”。
“觉得太基础？太慢？”沈墨浓看穿了他的心思，“万丈高楼平地起。招式可以速成，但内功心法，没有捷径。 等你什么时候能对着这些交割单不再脸红，而是心平气和地分析出自己当时犯了多少个低级错误，你才算刚刚入门。”
她顿了顿，下达了最后通牒：
“下周六，还是这个时间，带着你的读书笔记和模拟盘复盘总结来找我。”
“记住，这是我的规矩。做不到，就别再浪费我的时间。”
陈远拿起那本沉甸甸的书，感觉它比那一百多万的债务还要重。但他紧紧抱住了它，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站起身，对着沈墨浓，深深地鞠了一躬。
“沈经理，我一定做到！”
走出营业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陈远眯起眼，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的身体依旧疲惫，内心依旧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但不知为何，那股笼罩着他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绝望戾气，消散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以及一种更为沉重的决心——
学习的决心。
他知道，一条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的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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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完】
（下一章预告：陈远如何在工作与还债的压力下，挤出所有时间啃下那本枯燥的教材？模拟盘上的“重生”之旅，又会带给他怎样全新的认知冲击？而那个改变他命运的第一个真正机会，正在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