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兴文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在那个周二下午,因为抄近路而走了神经外科的门诊走廊。
他刚从心脏外科的会议室出来,要去住院部看一个术后患者。按理说应该坐电梯,但电梯前排着长队,他看了眼手表,决定走楼梯——神经外科门诊旁边的安全通道,是他和大学时代那帮朋友们发现的“秘密通道”。
走廊里人来人往,患者、家属、护士、推车,构成医院特有的繁忙景象。许兴文低着头快步走着,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会议上关于心脏移植伦理的讨论。
然后他看到了她。
靠窗的长椅上,坐着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棒球帽的女人。即使遮住了大半张脸,许兴文还是一眼认出了她——高雅拉。Sm公司的演员,李翊晙的前女友。
他们分手多久了?许兴文快速回忆。五年?还是六年?那时候李翊晙刚当上主治医生,高雅拉刚因为一部电视剧走红。两人的恋情短暂而隐蔽,只有他们几个最亲近的朋友知道。分手也分得很安静,像是达成某种默契——忙碌的医生和上升期的演员,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高雅拉显然没注意到许兴文。她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时不时抬头看向神经外科门诊的门牌。她身边坐着一位年长的妇人,脸色苍白,靠着她的肩膀,眼睛紧闭。
许兴文停下了脚步。他应该直接走过去,假装没看见。毕竟分手这么多年,高雅拉和李翊晙早已没有联系,他没必要介入。
但他看到了那位妇人——高雅拉的母亲。许兴文记得她,大学时有一次李翊晙带高雅拉参加他们的聚会,高雅拉的母亲刚好来首尔,也跟着来了。那是个温柔和蔼的阿姨,还给每个人都带了家乡的特产。
而现在,她看起来病得很重。
许兴文犹豫了三秒,然后转身走向安全通道。他没有直接进神经外科门诊,而是绕到了医生专用入口。他知道李翊晙今天下午有门诊,现在应该在看诊。
2. 诊室里的消息
李翊晙的诊室里,一个脑瘤患者家属正在哭泣。李翊晙耐心地解释着手术方案,声音是许兴文很少听到的温和。
“您母亲的情况确实复杂,但手术成功率在70%以上。”李翊晙指着ct影像,“肿瘤位置虽然深,但边界清晰,我们可以用术中导航系统,精准切除。”
家属还在抽泣:“可是医生说手术风险很大,可能会损伤语言功能……”
“任何脑部手术都有风险。”李翊晙没有回避,“但如果不做手术,肿瘤继续长大,压迫会更严重。我们神经外科团队有丰富的经验,我会亲自主刀。”
许兴文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家属离开,才敲门进去。
“你怎么来了?”李翊晙有些惊讶,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住院部查房吗?”
“有事跟你说。”许兴文关上门。
李翊晙从许兴文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寻常。他放下手中的笔,坐直身体:“出什么事了?患者有问题?”
“不是患者。”许兴文顿了顿,“是高雅拉。”
这个名字说出来的瞬间,诊室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李翊晙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变成惊讶,最后归于平静。但许兴文看到了他手指的细微颤抖——那是李翊晙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大学时考试前、手术前都会这样。
“她怎么了?”李翊晙问,声音很平静。
“在走廊。”许兴文说,“带着她母亲,看样子是来看病的。她母亲状况不好,脸色很差。”
李翊晙沉默了很久。久到许兴文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突然站起身,脱下白大褂,从衣架上拿起外套。
“你要去哪?”许兴文问。
“我是医生。”李翊晙一边穿外套一边说,“当然是看病人了。”
3. 走廊里的重逢
李翊晙走出诊室时,脚步很稳,但许兴文跟在他身后,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走廊里人还是很多。高雅拉和她母亲还坐在那里,母亲似乎睡着了,头靠在女儿肩上。高雅拉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李翊晙在距离她们五米的地方停下了。他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许兴文站在他身后,也没有催促。
五年了。许兴文想。五年可以让一个住院医成长为教授,可以让一个新人演员成为明星,也可以让一段感情从热烈变得模糊。
但有些东西,好像永远留在了时间里。
最终,李翊晙走了过去。他的脚步很轻,但高雅拉还是察觉到了。她抬起头,看到李翊晙的瞬间,整个人僵住了。
口罩遮住了她的表情,但眼睛不会说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尴尬,还有一丝……求助。
“李医生。”她开口,声音因为口罩有些闷。
“高小姐。”李翊晙用最官方的称呼,“听说你带家人来看病。”
对话生硬得像陌生人。但许兴文知道,这种生硬背后,是两人都在努力维持的体面。
“是,我母亲……”高雅拉的声音哽住了,“她头疼三个月了,越来越严重。在别的医院看过,说是脑部有阴影,建议来大医院确诊。我……我听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她说“听说”时,眼神闪烁了一下。许兴文明白,这个“听说”不是从媒体或朋友那里,而是从记忆深处——她记得李翊晙的专业,记得他当年说要成为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的誓言。
“病历带了吗?”李翊晙问,声音依然是医生的专业口吻。
高雅拉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李翊晙接过来,但没有立刻打开。他看着靠在高雅拉肩上的妇人,轻声说:“阿姨睡着了?”
“嗯,止痛药效上来了。”高雅拉说,“她疼得一夜没睡。”
李翊晙点点头,然后做了个让许兴文意外的动作——他蹲下身,平视着睡着的妇人,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和呼吸频率。
“需要安排住院。”他站起身,对高雅拉说,“症状持续三个月,加重,伴有剧烈头痛,必须尽快检查。我现在让护士安排床位。”
“可是……”高雅拉犹豫了,“我们还没有挂号……”
“我是医生。”李翊晙重复了刚才对许兴文说的话,“我的职责是治病救人,不管患者是谁,怎么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一些:“而且,这是阿姨。我记得她做的泡菜很好吃。”
这句话击穿了所有伪装。高雅拉的眼睛瞬间红了,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李翊晙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向护士站。许兴文留在原地,看着高雅拉轻轻擦去眼角的泪。
“谢谢你,许医生。”高雅拉突然说,“谢谢你告诉他。”
许兴文摇头:“不用谢我。他是医生,这是他的工作。”
“不只是工作。”高雅拉低声说,“我知道。”
4. 病房里的专业与过往
高雅拉的母亲被安排进了神经外科的单人病房。李翊晙亲自下了医嘱,安排了全套检查——mRI、ct、血管造影,时间排得很紧。
许兴文帮忙办完了入院手续,回到病房时,李翊晙正在给患者做初步的神经系统检查。
“阿姨,能听到我说话吗?”李翊晙的声音温和得像在哄孩子。
妇人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涣散。她盯着李翊晙看了很久,然后笑了:“是翊晙啊……好久不见了。”
她记得他。即使病了,即使五年没见,她依然记得女儿当年的男朋友。
李翊晙的眼眶明显红了一下,但他迅速控制住了情绪:“阿姨,我现在要检查一下您的反应,可能会有点不舒服,您忍着点。”
检查很专业,很细致。李翊晙问了症状出现的时间、频率、性质,检查了瞳孔反应、肢体活动、感觉功能。每一个动作都标准而温柔。
高雅拉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切。她的口罩已经摘了,露出那张被粉丝称为“神颜”的脸。但此刻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明星的光彩,只有女儿对母亲的担忧,和……对李翊晙复杂的注视。
检查结束后,李翊晙让护士给患者用了镇静剂,让她好好休息。
“初步判断可能是脑膜瘤。”他对高雅拉说,“但具体性质、位置、大小,要等检查结果出来。今晚我会值班,有情况随时叫我。”
“谢谢。”高雅拉说,声音很轻,“真的……谢谢。”
李翊晙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身离开病房,许兴文跟了上去。
5. 值班室的沉默
神经外科的值班室里,李翊晙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患者名单,一动不动。高雅拉母亲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后面跟着红色的“紧急”标记。
许兴文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你没事吧?”许兴文问。
李翊晙笑了,那笑容有些疲惫:“我能有什么事?我是医生,她是患者家属。就这么简单。”
“真的这么简单?”许兴文看着他。
李翊晙沉默了很久。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医院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分手的时候,我们说好了。”李翊晙缓缓开口,“她继续当她的演员,我继续当我的医生。不联系,不打扰,各自安好。我以为……我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顿了顿:“可是刚才看到她,看到她妈妈病成那样,她一个人扛着……我心里很难受。不是余情未了的那种难受,是……是看到一个曾经重要的人遇到困难,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许兴文理解这种感觉。就像他看到父亲生病时会着急,看到珠泫遇到困难时会想帮忙一样——有些关系,即使结束了,情感的联系也不会完全切断。
“你现在在帮她。”许兴文说,“用你擅长的方式。”
“这不够。”李翊晙摇头,“脑膜瘤……如果是恶性的,预后很差。手术风险也高。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这些。作为医生,我应该说事实;但作为……”
他没有说完。但许兴文懂了。
作为曾经爱过她的人,他不忍心。
值班室里安静下来。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急诊门口。又有人需要救助,又有人面临生死。
“我会尽力的。”李翊晙突然说,像是下定决心,“不管她是谁的母亲,不管她是谁。在我的手术台上,她只有一个身份——我的患者。我会用我全部的技术和经验,给她最好的治疗。”
许兴文点点头:“这才是你。”
李翊晙终于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是啊,这才是李翊晙。神经外科教授,专业过硬,情感克制,永远把患者放在第一位。”
他站起身,拍了拍许兴文的肩:“回去吧,你不是还要去住院部查房吗?我这里没事了。”
许兴文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李翊晙已经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写病历。他的背影挺直而专注,完全是一个专业医生的模样。
但许兴文知道,在那副专业的外表下,有一颗正在经历复杂情感的心。
医生和前女友。患者和家属。过去和现在。
这些身份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李翊晙。而他能做的,就是用医生的身份,去面对所有复杂。
许兴文轻轻关上门,走向电梯。他想,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学会在情感的漩涡中,保持专业的清醒。
而李翊晙,正在经历这样的考验。
窗外的首尔夜景璀璨如星,医院里的灯光彻夜不灭。在这个不眠之夜里,有人重逢,有人患病,有人用专业掩饰情感,有人用行动证明初心。
而所有的故事,都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