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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梦最近很愁。

自从上次签售会惨淡收场,滑铁卢的阴影就一直笼罩着她。她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和董屿白大眼瞪小眼。

“悬刃大大,要不咱们搞个抽奖?送点签名书?”董屿白抓着他那头乱毛提议。

“治标不治本!”沈梦梦烦躁地划拉着鼠标,“我们缺的是稳定的内容产出、专业的制作和有效的推广渠道!光靠抽奖,能拉来几个真粉丝?”

“那……那我学学视频剪辑,咱们自己做推广?”

“等你学会,黄花菜都凉了!”沈梦梦哀嚎一声,瘫在椅子上,“我一个学修汽车的,你一个学计算机的,搞创作还行,搞商业运营简直是两眼一抹黑啊!”

就在这时,她猛地坐直身体,眼睛像通了电的灯泡一样唰地亮了:“对了!云间艺廊!”

她想起之前听林晚星念叨过,董屿白嫂子丁雅雯那个半死不活的画廊,就是在王鸿飞出手参与后起死回生的。“能让那个眼高于顶的丁雅雯都服气,王鸿飞肯定有两把刷子!”

于是,在这个月里,林晚星和王鸿飞唯一一次像样的约会,变成了四人行的“战略研讨会”。

地点选在了一家格调雅致的西餐厅,灯光暖昧,烛光摇曳。沈梦梦和董屿白做东。

“鸿飞,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们!”沈梦梦双手合十,眼神恳切,“梦梦声工坊再这样下去,真要喝西北风了。你要是能救活它,以后你就是我们工作室的终生荣誉顾问!”

董屿白在一旁猛点头,手下的小动作却没停——他自然地顺走了沈梦梦盘子里她最不爱吃的西兰花,把自己盘里的虾仁换了过去。

林晚星看着这一幕,在桌下轻轻碰了碰王鸿飞的手,对他眨眨眼,意思是“看,他俩多有意思”。

王鸿飞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唇角微扬。他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尤其是当着晚星的面。

他听完沈梦梦倒苦水般的陈述,并没有立刻大包大揽,只是微微颔首:“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这样,给我一周时间,我做份初步的方案给你看看。”

他的沉稳,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一周后,王鸿飞约沈梦梦在工作室见面。

他带来的不是几张草稿,而是一份装帧精美、厚达二十多页的《“与梦同声工作室”业务提升与战略转型规划书》。

沈梦梦将信将疑地翻开,只看了几页,眼睛就越瞪越大,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完全被里面精彩的分析和犀利的建议吸引住了:

当她看到“降维打击:组建版权猎手小组,低价收购潜力网络小说”时,眼睛一亮;

读到“借力打力:返聘退休cV担任艺术指导,提升格调”时,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特别是看到“技术升级:推行可视化有声剧,与漫画师合作”以及旁边用红笔特别标注的“后期核心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中(建议派遣董屿白学习)”时,她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天……”沈梦梦看完,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有人把她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思绪,瞬间理成了清晰顺畅的高速公路。她抬头看着王鸿飞,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佩服,“鸿飞,你这哪是计划书,你这是给我开了天眼啊!”

董屿白凑在旁边看完,也咂咂嘴:“飞哥,牛逼!我感觉我们之前都是在瞎扑腾,你这直接给安上了导航仪!”

王鸿飞接过董屿白递来的水,唇角有了向上的弧度。这份计划书,是他熬了几个通宵,研究了无数行业报告和成功案例后精心炮制的。他需要这份额外的收入,更需要一个成功的案例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只有他自己知道,促使他如此尽心尽力的,还有一层更深、更无法宣之于口的原因——眼前这个咋咋呼呼、满眼崇拜看着他的董屿白,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份卖力的帮忙,表面上是为了林晚星,是为了证明自己,潜意识里,何尝不是一种笨拙的、试图靠近血缘的尝试?他享受着董屿白毫无保留的信赖和佩服,哪怕对方永远不知道这层关系,这种被亲人认可的感觉,也像微弱的火苗,温暖着他内心深处某个冰冷的角落。

有时候,破局的钥匙,就藏在旁观者冷静的审视与跨界思维碰撞出的火花里。

沈梦梦是个执行力极强的行动派。拿到计划书后,她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

邀请老牌cV出山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位老艺术家住在郊区别墅,沈梦梦带着董屿白转了三次公交、步行两公里才找到,结果因为没提前预约,在门口等了三个小时,最后是靠董屿白现场弹唱了一首老先生当年的代表作,才打动对方开了门。

她把董屿白“踹”去后期公司“深造”时,董屿白苦着脸:“梦梦,我要是学不会怎么办?”

沈梦梦瞪他一眼:“学不会?那就住在公司!什么时候能独立做出让我满意的demo,什么时候回来见我!”

梦想照进现实的过程,总是布满鸡毛蒜皮,却也因为这些琐碎的艰难,让最后的成果更加珍贵。

同时,她也开始接触一些怀才不遇的漫画师,探讨“可视化”的可能性……

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铺开,原本死气沉沉的“与梦同声工作室”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王鸿飞收到沈梦梦打来的、远超预期的顾问费时,心情是复杂的。这笔钱解决了他一部分经济压力,但更重要的是,这次成功的策划,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他对自己的信心。

他看着手机银行里增加的余额,又想起董屿白拍着他的肩膀说“飞哥,以后我跟你混了”时那亮晶晶的眼睛。一种混合着成就感和隐秘亲情的满足感,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是解决问题的方案,更是在森森木业那片深海中,能够劈波斩浪的、属于自己的船桨。

王鸿飞一直记得在森森总部上班的第一天。

他作为“战略发展部高级经理”的办公桌,被安排在太子爷董屿默办公室的外间,与董屿默的首席秘书并肩。

当董屿默将连接两人办公室的玻璃隔断的百叶窗拉到可视模式时,王鸿飞能清晰地看到里面宽大办公桌后,董屿默运筹帷幄的身影。那一刻,一个清晰的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有这样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这念头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在名为野心的土壤里,悄然发出了第一声无人知晓的呐喊。

这念头还没来得及茁壮,他就在董屿默的引领下,踏进了走廊尽头的董事长办公室。

森森木业董事长的办公室,并非传统印象中红木雕花的厚重,而是极致的现代轻奢风。

巨大的落地窗将宁州的城市天际线框成一幅流动的画。地面是光滑如镜的微水泥,墙壁是浅灰色哑光质感,一组线条利落的深蓝色绒面沙发围出一方休息区。最引人注目的是陈奥莉那张横亘在房间中央的办公桌——并非木质,而是由整块黑色金属与特殊玻璃复合而成,冷硬,剔透,一如它的主人。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雪松香气,无声地宣告着此地主人的品味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董屿默引着他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站定。对面摆放着两张造型简约却质感十足的扶手椅。

“妈。”董屿默自然地唤了一声。

“没规矩,”陈奥莉眼皮都未抬,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儿,“怎么和你说的。”

董屿默神色微赧,立刻改口:“陈董。”

王鸿飞心领神会,几乎是同步地微微躬身:“陈董。”

这是敲山震虎。通过纠正自己儿子的称呼,明确地告诉王鸿飞,这里只有上下级,没有温情。

“小董总,”陈奥莉这才抬起眼,目光掠过董屿默,落在王鸿飞身上,语气平淡无波,“我和王经理单独聊聊。”

董屿默应了声“是”,轻微鞠躬,转身离开时,甚至细心地将那扇厚重的门悄无声息地合拢。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王鸿飞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这是他第一次与亲生母亲单独相处,以这样一种荒谬的、上下级分明的方式。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镇定。

陈奥莉身体微微后靠,脸上浮现出一抹堪称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释放低气压的人不是她:“鸿飞呀,听说你把云间艺廊那儿幅老大难的画,卖掉了。不容易呀。”

“多谢陈董事长肯定。”王鸿飞措辞谨慎。

陈奥莉端起桌上那套骨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语气似乎漫不经心,却精准地抛出一个炸弹:“听说,有一部分利润,捐给了‘明心见性公益基金会’?能说服闻先生办事,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王鸿飞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他没想到陈奥莉连这笔钱的去向都一清二楚。“陈董事长谬赞了,只是机缘巧合。”

“可是,”陈奥莉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目光陡然锐利起来,“那幅《落英》,怎么独独被留下了呢?”

王鸿飞稳住心神:“画廊买画,也讲个眼缘。可能合眼缘的人,还没到吧。”

“少说这些官场的空话。”陈奥莉毫不客气地打断,眼神带着审视,“在我看,卖掉那三幅画不过是小聪明,借了闻先生的东风。要是能凭你自己的本事卖出《落英》,那才会真正让人另眼相看。”她既要他用能力解决问题,又要点明他借了外力,分寸拿捏得极准,是打压,也是激励。

王鸿飞压下心头的波澜,斟酌着开口,试图探寻更多信息:“陈董,有个事我不太明白。《落英》属于画廊的业务范畴,而画廊的业务目前和森森木业并无直接关联。不知道这幅画有什么特别的渊源,能有这么大福气,让您对它如此上心?”

这个问题问得巧妙,既表达了困惑,也带着试探。

陈奥莉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她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王鸿飞,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疏离和警告:

“王经理,你的职责是执行和解决问题,而不是探究老板的私事。有些界限,不该越界的时候,一步都不要多迈。”

她甚至没有直接回答《落英》的渊源,而是用更严厉的态度,直接划清了上下级的界线,并暗示他“多管闲事”。

王鸿飞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底某个角落传来细微的碎裂声,那是期待落空的声音。但下一秒,更强的决心便如野草般疯长——他偏要越过这些界限,看看界限后面到底是什么。

他立刻垂下眼睑,掩去所有情绪:“是我多嘴了,陈董。我会用心办好《落英》的事。”

“那么,”陈奥莉身体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对于这位闻先生,你怎么看?”

王鸿飞心头一紧,这是个深坑。他飞速运转大脑,回忆起灰色小楼里那张陈奥莉与闻先生的合影,又想到董屿默从未提及过此人。

这很可能代表闻先生是陈奥莉个人维系的一条“暗线”,用于处理一些不便摆在明面上的事务,或是她非常私人的社交圈层,连作为继承人的大儿子都未曾接触。这意味着陈奥莉对王鸿飞能接触到闻先生感到意外和警惕,同时也暗示了闻先生这条人脉的价值和敏感性。

他斟酌着用词,既不能显得无知,也不能过度推崇,更不能贬低:“闻先生……肯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但同时也是危险的人。他的世界,水很深。”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陈奥莉的反应,见她神色未变,才继续道,“但我个人认为,与其探究其人深浅,不如更看重他所能连接的人脉与资源。若能妥善引导,这些资源或许能成为森森未来发展的独特助力。”

陈奥莉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脸上那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又回来了。她对这回答不置可否,但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微光,显示她至少不反感,甚至可能有一丝欣赏。她要的就是这种清醒——能用其资源,又知其危险,保持距离和警惕。

“好了,”她重新靠回椅背,挥了挥手,姿态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忙去吧。”

“是,陈董。”王鸿飞学着董屿默的样子,起身,鞠躬,然后转身,每一步都走得稳而克制。直到轻轻带上那扇厚重的门。

门内,陈奥莉看着合拢的门板,眼神复杂。这个年轻人,有能力,有野心,也懂得审时度势。是一把好刀,但也得时时敲打,磨得太快怕伤主,太钝又无用。最重要的是,这把刀,必须牢牢握在屿默手里,也只能为屿默所用。

门外,王鸿飞深吸一口气。他听懂了陈奥莉所有的敲打与画饼。渴望被认可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却被理智的冰层紧紧包裹。他知道,前路漫长,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努力,才能在这位亲生母亲一手打造的王国里,挣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哪怕是扭曲的、不被承认的。

见他出来,董屿默笑着迎了上来,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怎么样?没有为难你吧?”他不等王鸿飞回答,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带着惊奇说道:“不过你小子面子是真大啊!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人第一天来森森总部,就被她老人家亲自‘召见’的。”

王鸿飞看着董屿默毫无阴霾的笑容,心中那份被亲生母亲划清界限的刺痛感,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勉强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容,用谦逊的语气回应:“没有。陈董锻炼我,也是为了我好,给我指明了努力的方向。”

他顿了顿,将那份深藏的不解与试探,混入真诚的请教里,“只是我不太明白,陈董再次提起卖画的事。她似乎对卖掉《落英》格外执着,为什么?”

董屿默闻言,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在挥走一只恼人的苍蝇:“嗐!不用理她,她有时候就是更年期,过分执着,认死理儿。一幅画而已,卖不卖又能怎样?”

他说这话时,带着儿子特有的、半是抱怨半是亲昵的语气,那是只有被亲手带大的儿子才会有的底气。

他亲昵地揽过王鸿飞的肩膀,带着他往办公室方向走,语气切换到了务实频道,“咱们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公司年会!这可是头等大事,走,回去我给你看看初步方案。”

王鸿飞顺从地点点头,与董屿默并肩走在光可鉴人的走廊里。

身边是毫无所觉、将他视为臂膀的兄长;身后是态度不明、将他推得更远的母亲。血缘成了最深的讽刺,将他钉在着冰火交织的十字路口,进退皆是无解的困局。

这条看似平坦的康庄大道,每一步,都踏在冰与火的交界线上。

走向办公室时,王鸿飞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前董事长董怀深的肖像。那威严的面孔在光影中沉默地注视着他,仿佛在问:你,凭什么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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