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台北盆地总是笼罩在一层湿冷的雾气中，连日的细雨将城市浸泡得发皱变形。林家明站在承租的老公寓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肩头晕开深色的水渍。他掏出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家明皱了皱眉。这间位于万华的老公寓租金便宜得不可思议，中介支支吾吾地解释说前租客因急事搬走，房东则急于出租。现在林家明似乎明白了几分原因——这屋子显然已经空置许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感。
“至少空间足够。”他自言自语道，试图用积极的想法驱散心头莫名的不安。
搬家过程简单迅速，林家明没有多少家当，只有一个行李箱和几个纸箱。他将东西拖进屋内，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产生一种奇异的回音，仿佛这屋子比看上去的要大得多。
整理物品时，林家明注意到墙壁上有些奇怪的污渍，暗褐色的斑点从墙角蔓延开来，形成某种难以辨认的图案。他伸手摸了摸，触感异常地潮湿冰冷，连忙缩回手指。
“得买些除湿剂。”他嘀咕着，将这归因于台北惯有的潮湿气候。
夜幕早早降临，雨声未停。林家明草草吃了便利店买的便当，准备早早休息。明天是他到新公司报到的第一天，需要保持良好状态。他躺在勉强铺好的床垫上，盯着天花板上另一处形状奇特的污渍，渐渐陷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刮擦声将他惊醒。
林家明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唯有窗外路灯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墙上划出几道苍白条纹。他屏息倾听，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壁内缓慢地抓挠。
“老鼠？”他猜测着，打开手机电筒功能，循声照去。
光线扫过墙面，那些霉斑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光影变化而微微蠕动。林家明摇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睡迷糊了。他起身走向厨房，想倒杯水喝。
地板在他脚下吱呀作响，每一声都在这寂静的夜里被放大数倍。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厨房门口的地板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卫生间延伸出来，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
林家明的心跳加速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睡前洗过澡，并且仔细擦干了脚。这些脚印大小不同寻常，过于细长，且指节部分异常突出，不像是人类的脚印。
“是幻觉，一定是太累了。”他试图说服自己，但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他顺着脚印方向照去，发现它们最终通向前门下方的一处通风口。林家明松了口气，大概是流浪猫狗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明天得检查一下房屋周围的漏洞。
回到床上，他却再也无法入睡。那抓挠声时而响起，时而停止，像是在与他玩着什么游戏。更令人不安的是，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焚香混合着某种腐败物质的味道。
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透过窗户时，林家明终于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他疲惫地起身，发现墙上的霉斑似乎比昨天更加明显了，尤其是卫生间门口的那一片，现在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个模糊的人形。
“水汽造成的错觉而已。”他对自己说，匆匆洗漱准备上班。
工作日分散了林家明的注意力。新公司氛围友好，工作内容富有挑战性，让他几乎忘记了前一晚的怪异经历。直到下班时，一位年长的同事得知他住在万华那栋老公寓后，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那区域有些老房子，嗯，历史比较悠久。”同事斟酌着用词，“你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林家明心里一紧，表面上却保持轻松：“就是普通的老房子声音，吱吱呀呀的。”
同事点点头，不再多言，但眼神中的担忧并未散去。
回家的路上，林家明特意买了除湿剂、空气清新剂和一台白噪声机器。他决心要与这老房子的“特性”和平共处，毕竟租金确实便宜得让人无法拒绝。
然而，当晚相似的声音再次响起，甚至更加清晰。大约凌晨两点，林家明被一阵低语声惊醒。那声音缥缈不定，时而像是老人的喃喃自语，时而像是某种咒语般的吟诵。它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直接从他的脑海中响起。
他打开所有灯，壮着胆子巡视每个房间，一无所获。就在他准备放弃时，目光落在了前一天墙上那片人形霉斑上。它发生了变化——原本模糊的轮廓现在清晰可辨，能看出一个佝偻的身形，头部的位置甚至出现了类似五官的阴影。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霉斑中心渗出了深色液体，缓缓向下流淌，在墙上形成一道暗色的泪痕。
林家明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这不再是普通的老旧房屋问题，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正在发生。他拿出手机，拍下墙上的霉斑，决定第二天就联系房东。
后半夜他根本无法入睡，开着所有灯，坐在客厅沙发上直到天明。那些低语声时断时续，有几次他几乎能听清其中的词语，却都是些听不懂的音节，唯有其中一个词反复出现：“面然...”
晨光终于来临，林家明立即打电话给房东。对方听到描述后沉默良久，最后答应派人来看看，但语气中的敷衍显而易见。
一整天林家明都心神不宁，工作效率低下。下班后他犹豫是否要回那间公寓，最终决定至少取些换洗衣物，去旅馆住几天。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一夜之间，霉斑已经蔓延到整个客厅墙面，那些暗褐色的图案如今组成了一幅令人不安的画面：无数扭曲的人形似乎在痛苦中挣扎，全都朝向一个中心形象——那个佝偻的人形现在更加清晰，能看出它手持某种法器，面部的位置只有三个黑暗的窟窿。
最可怕的是，房间温度明显下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焚香和腐败气味。而从卫生间里，传来了清晰的水滴声。
林家明强忍着逃跑的冲动，快步走进卧室往包里塞了几件衣服。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目光被床头柜上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边缘有被烧灼的痕迹。
他确信昨天这里还没有这东西。
林家明用纸巾包裹着捡起纸片，正要仔细查看，忽然听到卫生间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
他全身汗毛倒竖， slowly转向卫生间方向。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他清楚地记得离家时关掉了所有灯。
“有人吗？”他问道，声音因恐惧而干涩。
没有回答，但门缓缓地动了一下，仿佛后面有人轻轻推着。
林家明应该逃跑，他知道。但某种反常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向前走去。他推开门，卫生间里空无一人，但镜子上布满了水汽，上面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饿...”
水龙头正在一滴一滴地漏水，池子里积着深色的液体，散发着铁锈般的气味。林家明伸手关紧水龙头，抬头时瞥见镜中的自己身后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猛地转身，什么也没有。
再回头看向镜子时，上面的字已经改变了：
“普渡”
林家明跌跌撞撞地冲出卫生间，抓起背包就跑出了公寓。直到跑出两条街外，混入夜市的人群中，他才感到稍微安全。
在路边摊买了杯饮料，他试图平复呼吸。一位摆摊卖传统饰品的老妇人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开口：
“年轻人，你身上有不好的气息。”
林家明苦笑一下：“大概是沾到了老房子的霉味。”
老妇人摇摇头，从摊位上拿起一个护身符：“不只是霉味。你遇到了‘好兄弟’是吗？特别是...那位‘大士’？”
“什么大士？”林家明心中一动，想起昨晚听到的“面然”一词。
老妇人表情变得严肃：“面然大士，渡幽冥众生的菩萨，也是孤魂野鬼的王。有些房子如果曾经是祭拜的地方，或者建在过去的渡口上，就会吸引那些...东西。特别是这个季节，快中元节了，阴阳之间的屏障变薄了。”
她将护身符塞到林家明手中：“这个给你，免费的。你最好找个懂的人看看，或者干脆搬走。”
林家明道谢后离开，手中紧握着那个小小的护身符。回到旅馆后，他上网搜索“面然大士”，结果让他脊背发凉。
面然大士，又称面燃大士、焦面大士，是佛教和道教在中元节普渡时祭祀的鬼王，统领着所有无祀孤魂。传说祂的面容枯焦恐怖，口吐火焰，颈部纤细无法吞咽，故始终处于饥饿痛苦之中。
林家明想起镜子上的“饿”字，和那些蔓延的霉斑形成的瘦削人形。
他继续搜索，发现一个冷门的都市传说论坛上有人提到万华一带的老公寓：“那些建在清代渡口遗址上的房子，特别是曾经作为临时祭坛的地方，会在雨季出现‘霉斑现象’。有人说那是面然大士的诅咒，是幽冥世界的入口开始侵蚀阳间的标志。如果墙上的霉斑形成人形，特别是手持法器的形象，就意味着...”
网页到这里突然无法显示，林家明刷新多次也无济于事。
窗外，台北的雨继续下着，路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林家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他拿出手机，查看昨天拍摄的霉斑照片，惊讶地发现照片中墙上的图案比实际看到的更加清晰——那个中心形象手中持着的，分明是一个写着“幽冥渡”的令牌。
而在那人形的脚边，霉斑组成了几个小小的汉字：第一夜。
林家明猛地丢开手机，仿佛它烫手一般。他走到窗前，看着下方街道上匆匆走过的行人，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超自然的存在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对面传来一阵杂音，间夹杂着像是咒语般的低语。然后是一个沙哑的声音：
“祂选中了你...成为今年的渡者...”
电话随即挂断。林家明回拨过去，只有“空号”的提示音。
他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旅馆房间的墙纸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小块暗褐色的霉斑正在角落悄然蔓延，形状像极了一只伸展开的手。
林家明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霉斑还在那里，似乎比刚才大了一点点。
雨敲打着窗户，节奏仿佛某种古老的鼓点。远处隐约传来诵经声，不知是现实还是幻觉。林家明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超越理解的事件中，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第一夜。”他喃喃自语，望着墙上那只逐渐成型的手印，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无疑的是，他已经被某种力量标记了。
窗外的风声忽然像是变成了低语，重复着同一个词：“面然...面然...面然...”
林家明蜷缩在房间中央，护身符紧紧攥在胸前，度过了一个无眠的长夜。黎明来临之时，他下定决心要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哪怕这意味着他要直面那些最好永远不要被看见的东西。
他不知道的是，在台北的雨季深处，面然大士的传说正在苏醒。而那些墙上的霉斑，不过是通往恐怖真相的最浅层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