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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浓稠、最沉重的时刻。沼坪的杂木林,仿佛被浸泡在墨汁里,伸手不见五指。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脆弱的探针,勉强刺破这片黏稠的黑暗,却更反衬出周遭环境的深邃与未知。

李文隆带着一支精干的小队——包括鉴识科的老张、两名身手矫健的年轻警员,以及坚持要来的小陈——抵达了预定地点。空气中弥漫着与前次来时无异的腐臭与土腥,但今夜,这气味中似乎更多了一种焦灼的、近乎实质的恶意,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异常的低温笼罩着这片洼地,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他们按照老地图的标注和当地老人的模糊记忆,很快在杂木林深处一片蔓草丛生的洼地中,锁定了一个明显下陷的区域。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砖块和早已风化的木板,中央是一个被泥土和杂草勉强填平的、直径约一米五的圆形痕迹。即使经过了数十年的掩埋,站在这片区域中心,依然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与其他地方不同的阴寒湿气。

“就是这里了。”老张蹲下身,用手捻起一点泥土,在鼻尖嗅了嗅,眉头紧锁,“味道……是从下面透上来的。”

没有多余的话语,众人立刻开始行动。携带的工兵铲和轻型挖掘设备开始运作,打破黎明前的死寂。泥土被一铲一铲地挖开,露出下面更加潮湿、颜色也更深的土层。随着挖掘的深入,那股令人作呕的酸腐腥臭越发浓烈,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不得不轮流到稍远的地方换气。挖掘的警员们脸色都不太好看,不仅仅是体力消耗,更因为那种仿佛在挖掘一座巨大坟墓的心理压力。

李文隆紧紧盯着挖掘现场,手一直按在配枪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电光柱扫过周围摇曳的树影,每一道阴影都仿佛潜藏着无形的窥视者。他耳中似乎又响起了那若有若无的猪哼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带着一种焦躁的、渴望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虚弱的脚步声从树林边缘传来。众人立刻警觉地望过去,手电光集中照射——只见行天府的庙公林伯,竟跟踉跄跄地出现在了光晕之中!

他整个人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面色是一种死灰般的青白,嘴唇干裂出血。他身上还穿着居家的单薄衣衫,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仿佛一路挣扎狂奔而来。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涣散,布满了疯狂的血丝,深处却燃烧着一种非人的、混浊的光芒。他身上散发出的恶臭,比这挖掘坑洞中的气味还要浓烈数倍,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从腐臭泥潭里爬出来的。

“林伯!你怎么……”李文隆大惊,立刻上前想要扶住他。

“别过来!”林伯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猛地后退,身体剧烈颤抖,双手死死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和喉咙,留下道道血痕,“它……它带我来的!它要我看着!看着你们……挖开……挖开它的巢穴!”

他的声音扭曲变形,时而像他自己的哀嚎,时而又夹杂着那种低沉的、满足的猪哼。

“它……就在里面……饿了……好饿……”林伯歪着头,嘴角咧开一个怪异扭曲的弧度,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不断加深的挖掘坑,“血……新鲜的……魂魄……都要……”

两名年轻警员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工具。小陈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靠近李文隆。

“李队,他……他完全被附身了!”小陈低声道。

李文隆心知肚明。林伯的状态,比在行天府时更加糟糕,显然猪灵对他的控制已经达到了顶峰。他此刻的出现,绝非偶然,而是猪灵意志的体现——它要亲眼见证,或者说,亲临这场即将到来的“盛宴”。

“看好他,但别刺激他。”李文隆低声吩咐小陈,目光再次投向挖掘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李坤源尽快赶到,以及……这口井下面,真的有解决问题的关键。

挖掘工作继续,气氛更加凝重。林伯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微微晃动,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呜咽和猪哼的声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坑底,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土层,看到下面的景象。

当东方的天际终于透出一丝鱼肚白,微弱的光线勉强驱散部分黑暗时,工兵铲终于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体。

“挖到了!是井圈!”坑下的警员喊道。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清理。很快,一个由大块青石垒砌而成的圆形井口,逐渐显露出来。井口比地面略低,覆盖着厚厚的、黑绿色的黏滑苔藓,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和更浓郁的恶臭。井口内部幽深漆黑,手电光向下照射,只能看到下方不远处的井壁同样布满苔藓和不明的黑色污渍,再往下,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直通地狱。一股比周围环境更加冰冷、更加污秽的气息,从井口源源不断地涌出,带着浓郁的腥气,让人闻之欲呕。

就在井口完全显露的刹那,一直呆立不动的林伯,突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不似人声的嚎叫!他双手抱头,整个人蜷缩起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来了……它来了……从下面……上来了!”他尖叫道,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几乎同时,挖掘坑周围的地面,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不是地震那种剧烈的摇晃,而是一种细微的、如同有什么巨大物体在泥浆中翻身般的蠕动感。井口内部,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沸腾的泥浆,又像是某种活物在吞咽口水。

“后退!所有人后退!”李文隆厉声下令,拔出手枪,警惕地对准井口。警员们迅速后撤,围成一个半圆,强光手电全部聚焦在幽深的井口。

那“咕嘟”声越来越响,井口涌出的污秽气息也更加浓烈。手电光柱下,可以看到井壁上的苔藓和污渍开始蠕动、剥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沿着井壁快速爬升!

“准备!”李文隆的声音紧绷,食指扣在了扳机上。

然而,最先从井口冒出来的,并非预想中的怪物,而是一片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液体,中间混杂着暗红色的、丝絮状的物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这液体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漫出井口,向着四周扩散,所过之处,泥土瞬间变得焦黑枯萎。

紧接着,在翻涌的黑色液面中心,一个模糊的、臃肿的轮廓开始凝聚。那轮廓越来越大,逐渐显露出一个硕大无比的、扭曲的猪头虚影!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如同漩涡般的黑洞作为眼睛,和一个不断开合、流淌着黑色粘液的裂口作为嘴巴。

一股强大无比的精神压迫感瞬间降临!所有人都感到头脑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扎刺他们的神经。耳边响起了混乱的、充满了怨毒与饥饿的嘶吼与猪哼,直接冲击着他们的意识。两名年轻警员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小陈也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与晕眩。

那猪头虚影的“目光”——如果那能被称为目光的话——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还在痛苦翻滚的林伯身上。裂口张开,发出一种混合着水流涌动和骨骼摩擦的、难以形容的诡异声音:

“……凭依……归位……”

林伯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以一种违背人体工学的姿势,关节发出“咔吧”的脆响,从地上一跃而起!他的眼睛彻底被混浊的黑暗占据,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非人的狰狞。他迈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那不断漫溢的黑色液体和猪头虚影走去。

“拦住他!”李文隆大吼,但他自己也被那强大的精神压迫钉在原地,动作迟缓。

就在林伯即将踏入那黑色液体的范围,猪头虚影也似乎要完全凝实的千钧一发之际——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一声清越而充满力量的咒喝,如同利剑般划破了沉重的邪氛!一道黄符如同金色的箭矢,从树林外激射而来,精准地打在林伯的额头上!

“呃啊——!”林伯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身体剧烈颤抖,额头上冒起一股青烟,那混浊的黑暗在他眼中剧烈翻腾,似乎在与某种力量抗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坤源身穿一件略显陈旧的杏黄色道袍,手持一柄桃木剑,须发皆张,大步流星地赶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背着布袋的年轻助手。李坤源虽然年迈,但此刻眼神锐利如电,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温暖的光晕,将周遭的阴冷邪气逼退了几分。

“坤叔!”李文隆惊喜地喊道。

“稳住心神!别被它的怨念影响!”李坤源对众人喝道,随即目光凝重地看向井口那庞大的猪头虚影和挣扎的林伯,“好重的煞气!这‘秽猪煞’果然已成气候!”

他不再多言,脚踏罡步,手中桃木剑挥舞,口中念念有词:“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随着他的咒文,又一道更加复杂的金色符箓在他剑尖成型,散发出强大的正能量波动。

那猪头虚影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井口中涌出的黑色液体更加汹涌,试图加速将林伯拉入其中。林伯脸上的挣扎更加剧烈,一半是极致的痛苦,一半是空洞的狰狞。

“它要强行占据林伯的身体作为现世的凭依!一旦成功,就更难对付了!”李坤源对李文隆喊道,“文隆!帮我争取时间!我要布阵封住这井口,但需要有人下去,找到并毁掉它的‘煞核’!那东西一定在井底!”

下井?李文隆看着那翻涌着污秽黑暗、散发着极致恶臭的井口,心中一凛。但他没有犹豫。

“我去!”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李队,太危险了!”小陈急忙阻拦。

“没时间了!”李文隆看了一眼在邪气与符咒力量间痛苦挣扎的林伯,又看了看那不断膨胀的猪头虚影,“坤叔,告诉我该怎么做!”

李坤源深深看了李文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担忧:“下去之后,守住灵台清明,无论如何不要被怨念吞噬!‘煞核’可能是任何形态,但一定是怨气最集中的东西!用这个!”他从助手那里接过一个用朱砂画满了符文的皮制水袋,递给李文隆,“这里面是混合了烈酒、鸡冠血和香炉灰的‘阳炎水’,找到‘煞核’,泼上去!记住,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李文隆接过水袋,触手一片温热,与周围的阴寒形成鲜明对比。他迅速脱下外套,将水袋牢牢绑在腰间,检查了一下手枪和匕首,深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走向井口。

“掩护我!”他对其他警员下令。

警员们强忍着不适,集中火力(手电光和精神注意力)对准井口的猪头虚影,试图干扰它。李坤源则加快念咒步伐,一道道符箓打出,与那黑色液体和邪灵力量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金光与黑气不断交织、湮灭。

李文隆抓住井口边缘冰冷的青石,看了一眼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与翻涌的污秽,一咬牙,攀着湿滑粘腻的井壁,开始向下爬去。

井壁异常湿滑,布满了黏糊糊的苔藓和不明污渍,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越往下,光线越暗,温度越低,那股冰冷污秽的气息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和思维。耳边充斥着井上传来的咒语声、咆哮声,以及更加清晰的、直接作用于他脑海的、充满了无尽怨恨与饥饿的嘶吼。

“死……所有人都要死……”

“饿……好饿……”

“血……肉……魂魄……”

无数混乱而恶毒的意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头猪在泥沼中挣扎、被宰杀的画面,感受到了它们临死前的恐惧、痛苦和滔天怨气。这些负面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咬紧牙关,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守住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不断回忆着身为警察的职责,回忆着林伯痛苦的脸,回忆着沼坪老人凝重的眼神,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

井似乎深不见底。他下降了大概七八米,依旧看不到底,只有下方那片翻涌的、如同活物般的黑暗。他的手已经被粗糙的井壁和湿滑的苔藓磨破,冰冷的井水(或者说那黑色液体)浸透了他的裤腿,带来刺骨的寒意。

突然,他感觉脚踝一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粘滑的手抓住!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截由黑色粘液凝聚而成的、如同猪蹄般的触手,不知何时从井壁伸出,牢牢箍住了他的脚踝,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入下方的黑暗!

李文隆心中大骇,另一只脚猛地蹬向井壁,同时拔出匕首,狠狠斩向那截触手!

“噗嗤!”触手应声而断,化作一滩黑水消散。但更多的触手从井壁四面八方伸出,向他缠绕而来!同时,他脑海中那些怨毒的嘶吼变得更加尖锐,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耳边疯狂叫嚣:

“下来吧!”

“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永远的饥饿……永恒的泥沼……”

李文隆挥舞着匕首,艰难地格挡着触手的攻击,精神上的压力更是让他几近崩溃。他感觉自己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意识也开始模糊,那无尽的黑暗与怨念,仿佛要将他同化。

就在这时,他腰间那个装着“阳炎水”的皮袋,突然散发出一阵温和但坚定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不能放弃!他怒吼一声,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不顾那些缠绕上来的触手,猛地向下又滑落了几米!

终于,他的脚触碰到了实物——不是坚硬的井底,而是一种粘稠、柔软、如同踩在巨大内脏上的恶心触感。他已经到达了井底。这里的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只有上方极远处井口传来的微弱天光,以及李坤源符箓闪烁的金光偶尔映亮一丝轮廓。

井底空间似乎比井口要大,充斥着齐膝深的、冰冷粘稠的黑色液体。而在井底的中央,他看到了——那是一个由无数惨白兽骨、破碎砖石、腐烂毛发以及暗红色凝固物堆积而成的、约半人高的不规则“巢穴”。巢穴的中心,嵌入着一颗约拳头大小、不规则形状的、如同黑曜石般的东西,但它表面不断流动着暗红色的光泽,仿佛有血液在其中奔腾,并且……它在微微搏动!如同一个黑色的心脏!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怨念与恶意,正从那颗“黑色心脏”中散发出来!这就是“秽猪煞”的煞核!

与此同时,井上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李坤源布下的符阵暂时压制了井口黑色液体的蔓延,但与猪头虚影的对抗极其消耗心力,他脸色苍白,汗如雨下。林伯在符咒的力量与煞灵的拉扯下,身体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发出非人的惨嚎。小陈和警员们拼命用手电光干扰虚影,但效果有限。

猪头虚影显然感应到了井下的威胁,变得更加狂躁,它放弃了部分对林伯的争夺,集中力量,猛地向李坤源的符阵撞去!

“轰!”金光爆闪,符阵剧烈摇晃,李坤源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坤叔!”小陈惊呼。

“我没事!文隆……快啊!”李坤源咬牙坚持,再次催动法力,加固符阵。

井底,李文隆挣扎着,向着那颗搏动的“黑色心脏”挪去。粘稠的黑色液体如同有生命般缠绕着他的双腿,试图将他拖倒。无数由怨念形成的、半透明的猪形虚影从四周的黑暗中浮现,发出无声的咆哮,冲击着他的精神。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冻结、撕裂。

他艰难地伸出手,解下腰间的皮袋。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皮袋塞子的瞬间,那颗“黑色心脏”似乎预感到了末日,搏动骤然停止,然后猛地膨胀!一股毁灭性的、充满了极致怨恨与绝望的能量冲击波,以它为中心,轰然爆发!

“不——!!!”井上,猪头虚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混合着无数生灵临死前哀嚎的终极咆哮!

井底,李文隆被那股巨大的能量冲击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井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但他手中的皮袋,也在最后一刻,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颗膨胀的、即将爆发的“黑色心脏”,狠狠投掷了过去!

皮袋精准地命中!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一阵剧烈到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声,从煞核内部爆发出来!紧接着,是耀眼夺目的、混合着金色与红色的强光瞬间充满了整个井底!

那搏动的“黑色心脏”在强光中剧烈扭曲、变形,表面出现无数裂纹,暗红色的光芒疯狂逸散。那些缠绕着李文隆的黑色液体和半透明虚影,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

井上,那庞大的猪头虚影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不甘与痛苦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黑气,随即被李坤源符阵的金光彻底净化、驱散。翻涌的黑色液体如同退潮般缩回井内,并迅速变得澄清(虽然依旧污浊,但失去了那邪异的活性)。

一直挣扎的林伯,身体猛地一软,眼中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但随之而来的是极致的虚弱与生命力的飞速流逝。他瘫倒在地,看着恢复平静的井口,又看了看疲惫不堪但松了口气的李坤源和警员们,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弱的、释然的弧度,然后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井底,强光渐渐散去。那颗“煞核”已经消失无踪,连同那个污秽的巢穴也化为了普通的淤泥碎石。井水虽然依旧肮脏,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极致恶臭和冰冷邪气,已经烟消云散。

李文隆靠在冰冷的井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湿透,沾满了污泥和血渍,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但他看着那恢复正常的井底,心中却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结束了……吗?

当李文隆被警员们用绳索艰难地拉出井口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普照大地,驱散了沼坪连日来的阴霾与寒意。周围的空气虽然还残留着一些土腥味,但那股令人作呕的邪异恶臭,已然无踪。

林伯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但情况不容乐观,他的生命力在长时间的侵蚀和最后的对抗中消耗殆尽。李坤源虽然消耗巨大,但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后续的清理工作中,警方在井底及周围发现了一些年代久远的兽骨和残留物,证实了这里曾是处理污秽之地。那本邪门的手抄本被李坤源慎重收走,准备找机会彻底销毁。关于“秽猪煞”和古井的一切,被作为机密档案封存,对外则宣称破获了一起利用封建迷信进行非法活动并导致人员死亡的案件。

几天后,行天府在经过一场隆重的净化法事后,重新对外开放。香火依旧鼎盛,仿佛那场骇人听闻的亵渎从未发生。但庙里的老人,偶尔还会在茶余饭后,提起那个穿着红衣服的疯子,和那个差点没救回来的老庙公,语气中带着唏嘘和后怕。

李文隆因为在此案中的“果断处置”(官方说法),受到了上级的嘉奖。但他自己知道,嘉奖的背后,是他世界观受到的巨大冲击,以及对那片土地下可能依旧潜伏着的、不为人知的黑暗的深刻认知。他偶尔还会梦到那口深井,梦到那片粘稠的黑暗和那颗搏动的黑色心脏。

一个月后,林伯因器官衰竭,在医院悄然离世。在他的葬礼上,李文隆和李坤源都去了。葬礼简单而肃穆,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老庙公生命最后时刻经历的恐怖与挣扎。

离开墓地时,李坤源看着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对李文隆说:“地脉的污秽需要时间来慢慢净化。煞灵虽除,但怨气扎根太深,未必就能一劳永逸。以后这边如果再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多留个心眼。”

李文隆默默点头。他抬头望向天空,阳光刺眼,但他却感觉,在这片繁华都市的光明之下,似乎永远隐藏着一些阳光照射不到的、古老而阴冷的角落。

血债已偿?或许。但孽缘的种子,是否真的随着那颗“煞核”的毁灭,而彻底烟消云散?没有人知道答案。只有风穿过沼坪的杂木林,吹过那口被重新封填的古井,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低语,又似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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