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卫国押着失魂落魄的王老五,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终于看到了长河村那零星昏暗的灯火,恰好指引晚归的游子回家。
村口那棵老槐树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偏僻寂静的山村异常响亮,尤不知吴卫国刚刚经历的那场生死搏杀。
他没有立刻进村,而是在村外一处隐蔽的树林边停下。
目光锐利地盯着一路跟随、几乎快要瘫软的王老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王老五,今天的事,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王老五浑身一激灵,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脸上的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得更加狰狞:“吴爷!吴爷爷放心!小的明白!小的就是…就是跟着郭老四在镇上瞎转悠,想找机会巴结他,其他的一概不知,一概不晓!郭老四他们干啥了,小的完全不知道啊!”
他此刻对吴卫国是怕到了骨子里,那吸人精血的邪门功夫,那让人生不如死的分筋错骨手,还有那肠穿肚烂的毒药,想想都让他魂飞魄散。
“嗯。”吴卫国淡淡应了一声,眼神依旧冰冷得像腊月的寒冰,“郭得又那边,该怎么做,你也清楚。事情办好了,定期来找我拿缓解的药。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或者敢耍花样…”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无形杀意,让王老五感觉脖颈一凉,差点又尿了裤子。
“不敢!绝对不敢!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要是办砸了,天打五雷轰!”王老五指天发誓,只求能尽快离开这个煞星。
“滚吧,最近安分点,别让人看出破绽。”吴卫国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王老五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窜了出去,那狼狈仓惶的背影,迅速被浓重的夜色掩盖,哪还有半点往日里在村里称王称霸的嚣张气焰。
吴卫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神深邃幽兰深。王老五这颗棋子,用得好,或许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郭得又,邱家,你们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穷小子吗?等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沉甸甸的三十两银子,这是第一笔“启动资金”。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仔细检查,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的血迹或打斗痕迹,这才深吸一口气,将猎刀藏好在背篓底部,背上装着剩下米粮和盐巴的背篓。米撒了不少,但好歹还剩下一半多,肉和盐等物基本完好,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属于十四岁少年的、略带疲惫和归家心切的神情,迈着寻常的步伐,缓缓向那座低矮破旧的茅草屋走去。
越是靠近那点昏黄的灯火,吴卫国心中那份因为杀戮、算计和北冥神功的霸道而产生的冰冷戾气,就越是快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酸楚、温暖与责任的复杂情感。那破旧的屋檐下,有他这一世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亲人。
刚走到歪歪斜斜的篱笆墙外,就听到屋里传来母亲吴李氏压抑的轻微咳嗽声,以及她带着疲惫却依旧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话语:“二郎,三郎,莫要再练了,油灯贵得很,省着点用。借着灶膛里的火光看看书就行了。”
接着是两个弟弟稚嫩却异常懂事的回应:
“娘,我们不累,再写几个字就来帮忙煮饭。”
“大哥今天去镇上卖药材,肯定累坏了,我们等大哥回来吃口热乎的。”
这时,一个略显沙哑却温和的男声加入进来,是父亲吴世同:“听你们娘的,灶火看书就行。你大哥是大人了,做事有分寸,会平安回来的。” 这话像是在安慰儿子们,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吴卫国鼻子一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破木门。
屋内景象映入眼帘,让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家徒四壁,真正的家徒四壁。泥土夯实的墙壁斑驳脱落,多处裂缝透着寒风。屋顶的茅草看得出有些地方已经稀薄,几缕月光顽强地挤了进来。
屋子中央是一个土灶,灶膛里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狭小潮湿的空间,也映照出母亲吴李氏那张因常年劳累、营养不良而过早布满皱纹、却依旧难掩慈爱的脸庞。
父亲吴世同坐在灶膛前的小木墩上,正就着火光下熟悉地修编织着草鞋,他的背有些佝偻,那是常年重压留下的痕迹。
而两个弟弟——十二岁的吴爱国和十岁的吴安国,则挤在灶台另一侧,借着那一点点光亮,手里拿着几乎快秃了的毛笔,小心翼翼地在一块磨得光滑的石板上蘸着水,认真地练习写字。水迹在石板上很快会干,但他们依旧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石板旁边,放着几本明显是手抄的、边角磨损严重甚至卷起的启蒙书籍,那是吴卫国以前用过的,如今传给了弟弟们。
锅里煮着一大锅看不清内容的野菜糊糊,清汤寡水,几乎看不到几粒粮食的影子。整个家,弥漫着一种贫寒却顽强挣扎求生的气息。
看到吴卫国回来,吴李氏脸上立刻绽放出欣喜而温暖的笑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卫国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吗?饿坏了吧?娘煮了野菜糊糊,这就给你盛。”她说着,就要去拿那只豁了口的粗陶碗。
父亲吴世同也抬起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担心,和见到回家的儿子时明显安心了。
两个弟弟立刻丢下“毛笔”,欢快的围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齐声喊道:“大哥回来!”声音里充满了依赖和喜悦。
吴卫国看着锅里那几乎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糊糊,再看看父母和弟弟们瘦削的面庞、身上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发白的单薄衣衫,想到自己怀里那足够普通庄户人家用上七八年的三十两银子,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眼眶发热。
他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露出一个轻松灿烂的笑容,表现出来的是,今天进行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赶集。
他将背篓放下,声音刻意带着一丝欢快:“爹,娘,我回来了,顺利得很!您们别忙了,快看我今天买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他先从背篓里拿出那个装着糙米的布袋,虽然洒了不少,但剩下的也有七八斤重。“娘,您看,这是糙米!以后咱们不用光喝野菜汤了!”
吴李氏看到米袋,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那是一种看到生存希望的由衷喜悦,但这喜悦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浓浓的忧愁取代:“你这孩子!买米是正理,家里断粮几天了,天天吃野菜也不是法子,你们兄弟三个正在长身体,还要读书,没力气怎么行!可是…”她压低声音,心疼地看着米袋,又担忧地看向吴卫国,“这得花多少钱啊?你考秀才的银子还没凑够呢…你爹的老寒腿,也等着钱抓药…”
吴卫国心里酸涩难当,他打断母亲的话,快速从背篓里掏出一块用干净荷叶包着的、足有一斤多的肥瘦相间的猪肉,油光透过荷叶,在灶火映照下显得格外诱人:“娘,您再看!还有这个!”
“肉?!”这一次,连一向沉稳的吴李氏和沉默的父亲吴世同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两个弟弟更是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看着那块对于他们而言如同珍馐美味的猪肉,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对于常年不见荤腥、肚子里没有半点油水的他们来说,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但吴李氏的脸色很快又沉了下来,带着几分责备和焦急,一把拉过吴卫国,声音带着哽咽:“卫国!你…你咋还买肉了?!咱家啥光景你不知道吗?别说咱们家,你在长河村看看,有几户人家能吃上肉?这得多少钱啊!三个月后你就要考秀才了,那五两银子的差距还没着落呢!你爹的药钱也没影…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会过日子!” 母亲的话语里充满了关切、焦虑和对未来无以为继的恐惧。
父亲吴世同也叹了口气,停下手里的草鞋编织,语气沉重却带着理解:“卫国,知道你孝顺,想改善家里伙食。但…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前程和…唉,是爹没用…”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责和无奈。
吴卫国看着父母焦急而憔悴的面容,看着弟弟们虽然渴望却努力克制不让自己盯着肉看的懂事样子,鼻腔里的酸意再也抑制不住。
他不能说出三十两银子和小树林伏杀的真相,那来历根本无法解释,反而会吓坏家人,引来无穷后患。他只能按照早就想好的说辞,强笑着解释,语气充满了令人信服的诚实:
“爹,娘,您们别急,先听我说完!昨天我们兄弟三个挖的药材,品相特别好,今天在镇上济世堂卖了个意想不到的高价,足足卖了三两多银子呢!”
他故意把数额说得多了一些,以安父母的心,“那坐堂的老郎中还说,以后咱们要是还能挖到这样的好药材,他都按高价收!我想着,以后我勤快些,就算药材少点,一天挣个几百文钱也不是难事。这样算下来,不仅我考秀才的银子不用愁,爹的药钱也有着落,明年开春,说不定就能送二弟和三弟也去杨夫子那里开蒙读书了!”